长安,五更天,大唐律令规定每日解除宵禁前?都要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当第一道?鼓声响起,傅旻便动身来到感业寺。
武媚娘早早就在老地方等着,看?到傅旻弯了弯眉眼,带着几分?得意道:“几日不见,我干儿子出落得愈发标致。”
傅旻顿了下身形,躬身向?对方行礼,“干娘才是,看?样子精神头还是那么好。”
“滚滚滚!”女人最?害怕被说老,尤其是对于正深陷姐弟恋中的武媚娘,听到这句话霎时柳眉倒挑,杏眼圆瞪,怒骂道?:“讨人嫌的臭小子?,一来就惹我生气!”
傅旻无辜的眨了眨眼,明明对方先占便宜。但看?到其怒发冲冠的模样,还是识趣闭嘴。
“走吧,去里屋说话,一会?儿寺里的人醒了,被看到终是不好。”武媚娘白了他一眼,莲步款款转身带路。
此时半空中响起几声低哑的鸟鸣,傅旻不着痕迹的抬了下头,与谢九霄交汇了下视线。看?到那傻鸟用爪子比划了个“二?”字便心中有数,果然,李治又派了新人来保护武媚娘。
“这些日子,静慈师太可有再找你麻烦?”傅旻试探性的问道。
“她?她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武媚娘没回头,但语气中也能听出幸灾乐祸,“前?日子寺里死了人,还是两个外人,当时连大理寺高官都惊动了。这感业寺是替先帝祈福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那老妖婆治下不严跑不了。听说为求自保,整日在屋里抄经做样子,简直笑死个人。”
“哦?那你可曾晓得死的是什么人?”傅旻一边问一边用巫力感知着周围,可惜的是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想也是,长安高人这么多,如?果邪气到真能被他这种半吊子?察觉出来程度,怕是早就有人出手。
“不知道,听说样子挺吓人的,发现尸体的那两个小师父都被人带走,现在还没回来。寺里风言风语,大家都怕得不行。”武媚娘推开房门,让傅旻赶紧进去。
天还没亮……又要共处一室……
想到外面还有两个盯梢的,事无巨细都要跟李治汇报,傅旻便有些头皮发麻,默念几遍“这是工作”,方在武媚娘的催促下抬腿。
进屋后,傅旻立刻从怀里把包好的药拿了出来,随口问了句,“俞师父的病可是好些了?”
“哪儿能啊,”武媚娘叹了口气:“原本之前?看?着大好,结果许是寺里出事受了惊,这两日又重了起来,如?今连下地都困难。”
感业寺里的尼姑之前?多是宫里的女官妃子?,本身娇弱,被吓到也是正常,反倒是武媚娘这般生龙活虎的属于异类。傅旻好奇问道:“寺里死了人?你就不害怕。”
武媚娘满不在乎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也不认识,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就算怕有用吗?不如?想办法?找别的出路!”
看?着斗志昂扬的女皇大人,傅旻感叹成大事者果然心脏都好坚强。如?今药送到,看?样子对方于案件也是一无所?知,他便提出告辞。
“哎,你等等。”武媚娘叫住他,“刚好,出去帮我送封信。”
“??”傅旻不解,什么信?
武媚娘微微一笑,从箱子?中翻出纸笔,挥挥洒洒写下几句。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傅旻:“……”这种时候竟然还有闲心写情诗。
武媚娘似乎知他心中所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还小,不懂这人啊,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机会。况且我心中只有陛下,凭词寄意有什么丢人的。我知道你与九郎在计划什么,也知道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不过既然九郎不说,我也不会?去问,你们有联系,就帮我送封信估计不难。”
傅旻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未来的女帝,沉默着把信收好。
离开感业寺后,谢九霄落到傅旻肩膀,敏锐的察觉到小鬼情绪不对,于是开口询问。
傅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半晌,舒了口气,“是我小窥天下英雄了。”
自打继承巫族传承,即使他没去那么想,但对待普通人总带了几分?漫不经心。这是一种“能力者”对“非能力者”自然而然产生的微妙优越感。再加上自打进长安没吃过什么大亏,行事更是无所?顾忌。
现在武媚娘一个困在内院中的弱女子?,轻而易举便将自己看?穿,借由一封信敲打他。傅旻才醒悟,哪怕自己能飞天遁地,也终要在这世道?里谋生。况且大仇尚未报,定要小心再小心。
谢九霄心知这小鬼定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见其自己想清楚,也就不多言。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傅旻找了块石头,将手中的信压在地上,对着无人处道?:“这是里面的人交托给我的,你们找个时间呈上去吧。”说罢也不管有没有人应和,带着傻鸟吃早餐去了。
等他走后许久,两个高大的男子现身。其中一人带着淡淡疑惑道?:“他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还有,那小子?刚刚是不是跟鸟说话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示意他闭嘴,然后缓缓将信收好,“我们只负责给圣人办差,剩下少一概看?不见。”之后又看了看?感业寺,心里浮起忧虑,难道此事真与“术士”有关……
……
唐朝人称早饭为“小食”,既然是小食,定然不会?太过丰盛。除了之前?一些大食肆,多是些小摊小贩,好多就在坊子?里的街边。
傅旻随意找了家人多的,要了两个子?推蒸饼,想了想,又点了碗黍臛。
老板是个笑眯眯的丰腴妇人,见小郎君白白净净还送了他一小碟腌菜。
傅旻道了声谢,还未动筷,忽的来人坐在自己对面。抬头看?了一眼,旋即不为所动的继续用餐。
“喂喂喂!好歹也是老相识,偶然碰见了都不打声招呼吗?”对面少年眼睛又大又圆,仿佛灵猫般炯炯有神,小麦色的皮肤配上有些凌乱的头发,显得人落拓又潇洒,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大理寺道士袁斗斗。
“偶然?”傅旻挑眉,“阁下从清晨我出家门便跟着,一路来到这里,哪里算得上偶然?”
“额……”袁斗斗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还以为自己很隐蔽,结果竟然都被看?在眼里。旋即对着傅旻叹服的竖起大拇指:“兄弟你可真是这个,我以前一个同僚,专喜欢撩拨道观里女冠,而今你可倒好,连尼姑都不放过。”
傅旻知其想歪,也没辩驳,而是神色诡异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话你可莫让旁人听见。”
“嘿嘿,知道,毕竟是皇家寺院。”袁斗斗歪嘴,给了他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你不懂。傅旻默默转过头,大明宫里那位主儿可时时刻刻盯着呢。
此时摊位老板走来,对袁斗斗问道:“小道长可是要吃些什么?”
袁斗斗舔了舔嘴,眼馋的看?了看?傅旻手边吃食,感叹着小子可真够讲究的。
子?推蒸饼是用细白面和猪油蒸制而成?,点缀上碎葱花。至于黍臛,则是用肉羹和黄米一起炖煮。这两种在如今都算得上高档早餐,不是谁都能吃起的。
摸了摸身上所?剩无几的铜板,袁斗斗决定还是等一会?儿回去吃公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