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余母来医院里看余妍,已经是她清醒三天之后的事了，这三天,她的父母将她一个人扔在医院里自生自灭，医院里的医生护生,经过她的病房时，总会低下头窃窃私语,讨论这是谁家的姑娘,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生得那样好看,竟然没有一个亲人过问。
余母是空手来的,她坐在空空荡荡毫无生气的病房里,讷讷地开口道：“本来想给你炖锅鸡汤的，但是……你爸,你爸她……”
余妍阖上眼,不想听这些话,空气沉静得厉害，半晌,她开口，声音依旧有些颤抖，“我的手……还能好吗？会不会影响我高考？”
她母亲低下头，局促地攥了一下衣角，“其实我这次来，是帮你爸爸传话的。”
余妍“嗯”了一声，“什么话？”
“他……他说不要你继续读下去了,我们给了吴黎爸妈一些钱，准备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也好给你找个人嫁了。”
“你说什么？”余妍猛地从床上直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快碰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余妍！”听到余妍不善的语气，她母亲好像也来了一点脾气，“你爸爸把你打成这样，确实是有点不对，但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错还是在你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地跟别人偷跑了呢？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我没有！”余妍睁大了眼睛，用左臂一拍床面“我没有！我没有！到底还要我再说多少遍！”
“你没有什么？”余母也来了脾气，“你是没有和别人私奔还是不是同性恋？”
“我……”余妍颓然地塌下双肩，苦笑一声，“可是不管我有没有，你们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啊。”
她冷哼了一声，抬眼对上了自己的母亲，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冰，“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是啊，就是我和吴黎私奔的呢，就是我，我就是同性恋，所以你们不是已经解气了吗？不是已经把我胳膊都打断了吗？不是已经把我当成死人一样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好多天了吗？你们还来做什么呢？”
“我是读书还是嫁人，是挨打还是被骂，难道可以由我自己决定吗？”
“你！”余母气得气血上涌，拿起椅子上的手包，像是再也不愿意看她一眼，直接离开了病房。
从那天起，直到她出院，始终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她。
她出院那天，已经是暮春时节了，天上下着绵绵细雨，她身上穿着原本合身，现在却肥大得不像样的衣服，缓步走到了自己家小区的楼下，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颗梨树下，梨花不知何时已经凋谢了，花瓣落了满地，她看着地上的小白花，竟然连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在医院的这些天，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最后一次见到了吴黎，那个女孩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看到她的第一眼眼眶就红了。
余妍看着吴黎眼中的泪，心里只觉得讽刺极了，多少个夜里，她曾经因为有了这个朋友而欢欣雀跃，她从小冷淡疏离，不爱与人交心，所以当生命里突然闯进一个活波可爱的女孩子时，她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适应。
可慢慢的，她开始珍视这段友情，珍视到，为了不让她委屈地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愿意鼓足勇气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珍视到，就算第一次被父亲打成那个样子，竟然还在懊恼帮不上她了。
珍视到，上一次坐在这颗梨树下时，还为她落了满脸的泪。
多讽刺啊。
吴黎一点一点凑到她的面前，脸上被眼泪洇湿了大半，余妍转过脸不去看她，看到这张脸，她好像有点恶心了。
“阿妍，”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
余妍嗤笑一声，“哦？是吗？那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你把我逼上绝路？”
“我告诉过你的，我……我后来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那天答应去车站送我，在车站的时候，我……我没忍住，吻了她。”
“这一幕刚巧被我爸妈看到了，他们就误以为我是要和她私奔，我吓得要死，一个人拦住了我父母，争取机会让她逃了。”
“可是没有想到我爸妈竟然咬定了我是要私奔，一定要查出来那个人是谁不可，我很担心她，她是个好女孩，不该因为我受这个委屈的，所以我……”
一瞬间，余妍只觉得讽刺到了极点，她抬起头，正视着吴黎的面庞，“她是个好女孩？她不该为你受这个委屈？那我呢？我就活该被我爸打死是吗？”
“我就活该从此以后再也读不了书上不了学是吗？”
“吴黎，我胳膊断了，你知道吗？我胳膊断了！我没办法参加高考了，你知道的啊，你明明是知道我有多想读大学多渴望自由的啊。”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