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殿封赏之后已过了十日。
叶子昭早七天便得了翰林院修撰的职务,每日穿了官服按时往返;薛贵找到了叶一瑶的小酒楼里,告诉她自个儿在裴将军手底下当差,约她改日到校场再一较高下,又问她在何处高就。
叶一瑶冷漠地:“打尖儿吗?”
她的委任状一直没来,叶一瑶也不着急,每日依旧早出晚归张罗酒楼的生意。偶尔有听信传言说她这武状元名不副实的街头混混过来闹事,也都被她抄着擀面杖打了出去。
她心里不着急,自有人替她忧心。张大厨已连续四五日用忧心忡忡的目光将她看着,一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的欲言又止。叶一瑶一触到那目光就觉得心虚,仿佛她先前说的“中了状元”只是虚夸下的海口似的,于是她只好找借口躲在柜台后头收账,也不像平日那样溜到后厨去陪张大厨唠嗑。张大厨一忧心,午饭时便抖了手多撒了两勺盐去,咸得顾小二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叶一瑶,叶一瑶只装作没看见,自个儿捏了早上卖剩的包子溜一边去吃了。
这一天她正趁着店里生意清闲在后院偷懒,顾小二却急匆匆跑过来叫她:“我找你这半天……又有人来店里闹事了!”
叶一瑶在躺椅上没动弹,只看着顾小二着急忙慌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顾小二说来人颇为不善,进门只问了一句“叶一瑶在吗”,便冷着脸不跟人说话,他上前去赔笑,来人也只是斜睨他一眼,半个字也不往外蹦,他身边那一位戴了半截面纱的姑娘倒还算友好,说是和叶一瑶相识,劳烦通报一声。
说罢顾小二亦忧心忡忡地:“你不是背着我们在外头欠钱了吧?”
叶一瑶道:“你看我像是会欠钱的人吗?”
顾小二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我推说你不在店里,先把他们请进了雅间。那姑娘说她姓明,让我务必告诉你一声。”
然后他眼看着这半死不活的掌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闷头钻进了后厨,说要亲自做一桌大菜。
叶一瑶是疯惯了的,顾小二也就见怪不怪,正要继续去大堂张罗生意,却见叶一瑶忽然从后厨伸出头来,眉飞色舞地喊了一句:“你去把柜上最好的那一饼陈年普洱敲些下来,给他们泡了送去,叫他们稍坐。”
看这架势,那俩人多半不是来讨债的。
顾小二终于放宽了心,又把这个结论说给其他那些惶惶然的跑堂听了,才依着叶一瑶的交代把茶送了进去。
叶一瑶这一桌菜做得也快,没一会儿便端了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出来,顾小二作为店里资历最深的一位跑堂,亲自帮她把菜端上了楼,回头却看见叶一瑶还在楼下,正低着头拍打裙摆,等把裙上那点微不可见的粉尘拍散了,她才三步两蹦地上了楼,叩了叩雅间的大门。
里头坐着的果然是谢明璃和她身边的那个小侍卫。
顾小二把菜端上了桌,便抓着托盘垂眼倒退着出了门,等他把门关严了,叶一瑶才大摇大摆地在谢明璃对面落了座,笑眯眯道:“明小姐。”
她这一声唤得轻佻,那小侍卫几乎是“腾”得起来露了剑,巴不得把眼前这登徒子剁翻了似的,可谢明璃坐在一边尚未发话,他也只能干瞪着眼。叶一瑶没把他放在眼里,只伸手盛了一碗蛋花汤递给谢明璃。她今日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只一份蛋花汤、清炒白菜、糖醋排骨和松鼠桂鱼,也不晓得是否合谢明璃的口味,但谢明璃很给面子,见她递了碗便伸手要接,中途却被小侍卫拦了下来。
小侍卫只盯着叶一瑶,冷冷地说道:“尚未试毒,殿下不可。”
这简直是跟她有私仇。
谢明璃轻斥一声:“萧澜。”
又向叶一瑶赔罪道:“他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宫里规矩颇多……还请一瑶姑娘别放在心上。”
话虽这么说,可萧澜拦着谢明璃的那一只手始终没放下,叶一瑶那一碗汤也送不过去。她盯住萧澜看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不跟他计较,于是自己一口气把汤喝了,又把桌上每一道菜尝过一口,冲萧澜挑了挑眉。
叶一瑶做到了这个份上,谢明璃又在一边不赞同地看着他,萧澜也就不好再拦着,只能闷不吭声地坐回去,帮谢明璃盛出一碗汤来。
对叶一瑶来说,看谢明璃吃饭,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她看上去很认真,像是在面对什么极重要的事情似的。只见她先是小口地喝了两勺汤,又把桌上的菜一一尝过,脸上才露出一点心满意足的笑来:“我只当一瑶姑娘武艺高强,却不曾想连烹饪的手艺都如此优异,御膳房都未必能做出这样美味的菜肴来。”
她这一句若是由别人来说,叶一瑶只会当对方是胡乱敷衍一番,说这话的是谢明璃,看上去还颇为诚恳,叫人不得不信也不敢不信。
叶一瑶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做饭。”
萧澜又一次“腾”地站了起来。
谢明璃没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画着圈,像是在思量什么,等思量过三圈,她才说道:“父皇尚未给一瑶姑娘安排官职,也只是因为姑娘在金殿上的那两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