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阮茶拿到诊断书开始,时不时就会浮现。
但每次她拿起手机,看到她们上次的对话——这个月的工资发放因故推后,她没有及时打钱回去,她妈妈就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
零碎的对话拼凑出来的只有尴尬和生疏,阮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太晚了。她想,下次吧。
可情绪堆积着消化不了,阮茶既不能大喊大叫扰民,也哭不出来,倾诉欲就好似膨胀的气球,在心里撞来撞去。
和谁说呢?仔细想想,她连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除了家人和同事,她经常联系的只有一个人,但也算不上朋友,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阮茶划过那个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的聊天框。
在那上面的是老同学今天发来的婚礼邀请,她没钱出份子,所以就当没看到,现在更不必去了,平白给人添晦气。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把塑料袋卷起扑在纱窗上,带着潮气的冷风灌进来,阮茶打了个哆嗦。
她按灭手机去关窗。
天边有细小的闪电闪烁,照亮一小片昏暗的天幕,闷雷轰鸣,在云层间蠢动。
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风势更大,拍得玻璃窗摇晃作响。
热水器前两天坏了,阮茶报给了房东,但现在还没人来修理,洗漱要麻烦很多。
她接满热水壶,按插头时,正逢窗外一道紫青闪电劈过——
风声大作,惊雷顿起,震耳欲聋!仿佛撕裂了空间的妖异电光照彻天地,近得像是正打在居民楼前的空地上。
“呲——啪!”
电灯灭了一瞬,阮茶手一抖,插头接触到插线板时闪过一阵电火花,吓得她立刻放手,随即闻到一股橡胶的焦糊味。
不知道是插线板还是电水壶的插头坏了,抑或两者皆有。
阮茶心惊肉跳地等了片刻,在那一声之后,雷声倒没那么吓人了。她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发现是电水壶坏了……真是噩耗。
幸好楼下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阮茶披上外套,拿着伞下楼去买新的电水壶。
时间不早,外边又风雨欲来,没多少行人,便利店里除了值夜班的售货员打着哈欠,只有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挨在一起卿卿我我地挑拣零食。
阮茶前脚进店,后脚大雨就伴随雷声倒了下来。
她很快找到想要的东西,扫码付帐。电水壶带着纸盒包装,售货员就没给她塑料袋。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从屋檐滚落溅起盛大的潮意。
阮茶走到门口撑伞,被她夹在胳膊底下的电水壶忽然一轻,从没扣紧的盒子顶盖处掉了下去,“铛”一声,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阮茶:“……………………”
她今天是不是水逆?
雨水冲刷着台阶,在便利店的灯光里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阮茶没办法,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去捡水壶,脚一滑摔了下去,膝盖和手肘磕在地上一阵剧痛,雨伞也脱手滚落,伞骨挂开她一撮头发。失去遮挡,倾盆大雨当场把她淋成落汤鸡。
“嚯!”那对小情侣买完东西出来,男的惊异地看她一眼,“吓我一跳。”
女方视线警惕,不满地拽了他一把,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走了。
而店里的售货员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不停往这里看。
阮茶:“……”
她擦了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空为自己的狼狈尴尬,只想知道新买的热水壶会不会因为这么一磕也坏了——这估计退不了款。希望它没事。
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带来冰冷的痛意。
胸腔似乎又开始泛疼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按捺住不适,在模糊的视野里借着灯光找到掉落的伞,却有人先她一步,将它拾了起来。
阮茶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诡异而微妙,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只极其漂亮的手。纤秀的手骨撑开皮肉,肌肤如无暇雪意,隔着清透的指甲显出一点淡薄的血色。在方才简单的一探一握间,似乎蕴含着奇妙的力量和韵律。
大雨不知收敛,淋湿阮茶的头发,又从额间淌下,糊住了她的眼睛。
可她偏偏能清晰地看见,那只手握住沾了污水的伞柄,轻轻一抖,水珠就从伞上剥离,散落的珠串般洒落一地。
像是什么魔术表演,黑色伞面流畅地撑开,被那只手一送,稳稳地飘了过来,停在阮茶头顶,为她遮风挡雨。
……
好。阮茶冷静地想,她如果不是在做梦,多半是病入膏肓而不自知了——不是说患有精神疾病后容易看到幻觉吗?
“呵……”
似乎洞察到她的想法,那个人发出很轻的一记笑。
穿透嘈杂的雷雨,准确又明了地飘进她耳中。
犹如一种许可,阮茶到这个时候,才有勇气去看那人长什么样。
风雨交加的夜晚,电闪雷鸣的一刹那,在极亮的光明和极深的黑夜交错融汇的界线里,她惊鸿一瞥,眼里撞进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
从饱满的额头到秀挺的鼻梁,甚至是隐藏在阴影里的下颔线,几乎是每一寸,每一分都紧扣着至美的极限,太过极致,以至于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那双暗光流动的眼睛,阮茶同它对上的霎那,犹如望进通往深渊的裂缝,在虚无里窥见了蛇的视线。
金色竖瞳漠然而冷酷,虹膜布满裂纹,最中心的瞳孔拉成细窄的一条锋利血线,仅仅是目光转动,似乎就能将人切割成七零八落的碎块。
阮茶屏住呼吸,动弹不得。
而祂略带兴味地审视她片刻,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你似乎需要一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