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并不以身份为傲,每日里早来晚退,被冷落了也安安静静地看卷宗,但许多人也还是在观望。
因为,新任的兵部尚书,正是齐国公陈奇。
而齐国公府与宁国府自来关系便淡淡的,从三皇子欲讨贾敬不成之后,两家更有交恶的趋势。
原本,贾敬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但四皇子来了。
对于兵部来说,圣人放一个皇子入部,摆明了就是夺权的,他们自然要上下一心,让四皇子知道厉害,懂得规矩。
而对于齐国公陈奇来说,虽然贾敬没有投向三皇子,也不能把他逼得倾向于四皇子。
于是,很神奇的,仿佛一夜之间,围在贾敬周围的坚冰就迅速融化了一般,坐了半个月冷板凳的贾敬,竟然得到了一件差事。
——检修圣人出巡时的车架。
认真来说,这个差事还是有些油水的。
既然是圣人出巡时的车架,肯定是不常用的。
这无论什么东西,一旦放置地久了,就难免要出点儿毛病。
这出了毛病,那就得修吧?修的话,就可以申请户部拨款了吧?
款项下来之后,怎么用,就很有说头了。
贾敬又不准备做圣人,再说他下辖的车驾司手底下,还有员外郎、主事、主簿和书吏呢。
他是准备在兵部好好干的,车驾司的油水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他若是让人一点儿腥都沾不着,日后谁还肯替他出力卖命呢?
因此,贾敬只是把控着把该修的都给修牢固了。
对于其他的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作为把这项肥差派给贾敬的左侍郎石岩,自然也少不了一份儿孝敬。
这是隔世以来,贾敬第一次处理同僚之间的利益纠葛。
他突然就觉得挺无聊的。
难不成,往后的很多年,他都要这样度过吗?
他又开始想念那些还未来得及弄回家的道经,那些他这一辈子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碰的东西。
他曾以为,他已经重新适应了作为一个世家公子的一切。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烧丹炼汞对他的诱惑,其实一直都没有消散过。
那些曾经的他以为,不过是家族的兴衰一直压着他,不过是没有遇到这些让他厌烦的绳营狗苟罢了。
下了衙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世贾家大厦倾颓时的景象。
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连一张裹尸的破席都没有,尸首被野狗啃食殆尽。
他宁国府一脉,血脉彻底断绝。
他想:老天之所以让他重来一回,怕也是觉得他不配去见列祖列宗吧?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是圣人将他宁国府划给了太子,他的父亲贾代化,也是顺应圣意,将他弄到了太子的东宫做了侍读学士。
他若是不忠于太子,圣人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如宁国府这般的,不止一家。
说到底,大家都是忠君而已。谁又能想到,就是自己忠的君,把他们给坑惨了呢?
圣人精心培养了太子,倾心扶植了太子。
临了临了,太子势成了,他却又突然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给太子了。
是的,圣人后悔了。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都成了错的。
“哈哈哈哈……”贾敬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圣人出尔反尔,还是在笑自己无力回天。
被赶到门外的张桂听到里面疯魔似的笑意,心下焦灼,跟同样担忧的青碧对视了一眼,低声道:“咱们进去看看?”
“大爷说了,不让咱们打扰的。”青碧迟疑道,“要不,我去回了太太?”
“糊涂!”张桂瞪了她一眼,“你可别忘了,咱们都是大爷的人,什么事都要以大爷为尊。”
青碧觉得委屈极了:“我自然是向着大爷的,但大爷这样,咱们也只能瞎担忧。万一大爷有个好歹,谁担得起?”
这个道理,张桂也明白。
但张桂更明白,大爷一向抗拒太太掌控他身边的事。
因此,无论青碧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回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