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慕关禁闭的第十天,大舅唐致靖和大舅母徐氏便找上了门。
薛纬谋得浙江候补同知的缺,唐致靖出力不小,此次亲自上门,薛纬知道八成是自己禁闭女儿一事暴露了,只好将他们请到花厅接待。
唐致靖决定开门见山:“衡之,听说外甥女言行无状,你把她关了起来?”
薛纬把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了一遍,愤愤道:“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不肖女,我也只好请出家法了。”
唐致靖受父亲影响,思想比较开明,一贯看不上妹夫不学无术兼守旧迂腐,对他的做法颇不以为然,思量片刻道:“外甥女的性子是骄惯了些,说话有些不管不顾。不过她本性是好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可怜我那苦命的妹妹早早去了,外甥女这些年无人教导,衡之看在亡妻的份上,就饶她这一回吧。”
提到早逝的唐氏,薛纬有些心虚,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柳氏抢着道:“他大舅,非是我多事,大姑娘性子顽劣,忤逆长辈也就罢了,我看在去世的姐姐份上可以不计较。但她还要标新立异去上什么女学,抛头露面败坏薛家清白门风,这不得好好管教吗?”
对于柳氏,唐致靖根本懒得敷衍,转头对薛纬道:“衡之,现在是五洲万国交通的时代,从前许多陈腐的规矩,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女子是国民之母,不教育女子,便不能教育国民。李巡抚、周道台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务本女学,他们都是上海的世家大族,如今让外甥女去,也没什么不妥的。”
薛纬固执地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到外面上学的道理。更何况,大姑娘也是读书识字的,以后相夫教子没有问题,又何必这么费事。”
唐致靖的妻子徐氏看不下去了,她扫了柳氏一眼:“大姑娘自小聪颖,诗书教两遍就背过了,是难得的读书苗子,在家里荒废了真是可惜。妹夫若是担心费用问题,我们可以代付。”
薛纬的倔脾气上来了,提高了声音道:“这跟学费没关系,我薛家的女儿,即使去死,也不会让她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我管教自己的女儿,舅兄就不必操心了吧。”
唐致靖深知自己妹夫,生性迂腐又死要面子,话说到这里已无转圜的余地,便向妻子徐氏使了个眼色。
徐氏会意,当下笑道:“大姑娘是薛家的女儿,我们虽是至亲毕竟是外人,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今天来还有一事。当初妹妹嫁过来,带了花园弄附近的六间商铺做嫁妆,两家原是商量好,万一妹妹早逝,这几间铺子还要归还唐家的。前些年外甥女还小,我也就没开口要。拖到现在实在耽误不得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这事儿吧。”
徐氏话还未说完,柳氏的脸色就变了,早就听过唐氏当初陪嫁甚丰,花园弄一带如今越发繁华,地价涨了几倍都不止,商铺也跟着水涨船高,眼看到嘴边的鸭子又飞了,她无论如何不甘心。
薛纬的脸色也变了,横下心来道:“舅兄想来是记错了吧,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令妹既然嫁到薛家,嫁妆自然也是薛家的。”
徐氏却没料到薛纬会这样无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他:“这上面有妹夫当前的押字,妹夫不会不认得吧。”
薛纬接过那纸只匆匆一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柳氏是真的急了,她嫁过来不久便发现,薛家只是顶了个世家大族的空壳子,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丈夫又镇日打牌喝酒,不知上进,照这样下去,自己的嫁妆早晚要填了这无底洞,她觊觎唐氏德嫁妆非止一日了。
这种情形之下,柳氏索性口不择言:“他大舅不能乱说,日子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这押字是真是假。”
竟是这样无赖,徐氏怒极反笑,还是唐致靖开言道:“妹夫想必是忘了,妹妹临终时,托王妈把这几间商铺的地契交还娘家了。”
柳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唐氏居然还留了一手后棋,不由大惊失色,半响方讷讷道:“都是骨肉至亲,他大舅何必如此,一切好商量。”
唐致靖也懒得跟她废话:“你说得没错,大家都是亲戚,撕破了脸也不好看。我看这样吧。这铺子我收回四间,留给薛家两间,全当我给外甥女的学费了。只是有一点,你们现在就要把外甥女放出来,也不许拦着她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