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岚静坐在烛火前,拿着针线,一朵梅花刚绣了几瓣,她眨了眨眼,觉得?十分疲倦,她放下针线,揉揉肩膀,揉揉眼睛,再睁开眼,四周黑漆漆一片。
怎么了?她诧异的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黑,昏暗的夜晚,她还能看见窗子?边的家具物什是仰赖于皎洁的月光。
难道是风把灯吹灭了?妘岚诧异,可她记得清楚,四周的门窗都关的死死的,毕竟是冬日,况且她还在闭门思过,没人会在这个时间进来。
妘岚站起来开始想怎么去重新点燃烛火,她走到床边去找,终于她摸索到一个硬物,那是一个印花的奁盒,等她转过身来,手中的奁盒滑落,咣当一下砸了个响,瓷做的盒子?应该是碎了,但她完全顾不上。她完完全全惊呆了,因着眼前的人。
一个人,坐在窗前,她能看清这个人,因为这人的腰带着一颗明珠,明珠有光。
这人服饰奇特,她一时分不出男女。因为太过惊讶,她忘记了呼喊。
很快,那人翻身进来,而且朝她走来,但不知是在什么情感的驱使下她没有呼喊,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外来者。
展绮罗翻身进来,不得?不说,这寒冬的半夜还是有些冷的,早知道他不该穿得?这么单薄出来,更不该这样着急。
他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女人,他找了个做的地方坐下,问:“你就是妘岚?”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妘岚猛然惊觉,意识到她或许处于危险之中,不由质问。那人却不答,反而去桌案旁坐下,他拿起桌上的东西,那是她绣的帕子?。
展绮罗看着绣帕,是个未完成品,花纹复杂,显然用了许多心思,他仔细看上面的花纹,辨别出一个字——李相宜的李字,显然绣花的人手十分巧,将“李”绣成了一挂花。
“你怎么进来的?”妘岚脸上满是惊惧,可心底深处却有些激动。妘家上下上千人,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他能进来,只怕很有本事。这样想,她心中的恐惧就又减少了许多,心中更升起几分盼望和莫名的寄托。她现在深处绝境,无能无力?,可她也?曾听过一些奇妙的故事,比如神仙,比如鬼怪,而这个奇异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不知怎么的,她心底涌起一个念头——这个人或许能让她摆脱自己的窘境。
妘岚再看他,不由得痴了,曾听说世上或许有仙人专救人于危难,这个人或许是他的救星,就这样被带走,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者升仙脱离凡尘,再不被欺辱责骂,或许是命定的人,结为恩爱眷侣,想到这妘岚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展绮罗举着东西笑道:“绣的不错,你的心思很巧。”
妘岚的幻境被这声音打破,这毫无疑问是人的声音,并没有奇特的地方。她心中莫名的失望,她的手又抖了起来,她问:“你……究竟你是什么人?”既然是人又为什么来找她呢?像她这样的人……妘岚越想越伤心,她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展绮罗并没有关心哭泣的人,他只是看着绣帕上,那是五色蔷薇花,他的脑海中又浮现李相宜的面容,那张与安康郡主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女。仔细想,对于帕子?,她似乎没有特别的的喜好,颜色多变,上面的花纹常见的是山茶花、昙花。
不过,这妘岚要投其所好自然该用这些才是,正常来说,任谁都会觉得?常用的就是喜欢的。
从来有人喜欢以物指人,又喜欢借物言志,妘岚这样做,是否说明她有某种感觉,说明她对李相宜有些看法?与了解?
展绮罗指着绣帕问:“你为什么你用绣这个,你拿这个比作她吗?”
妘岚呆呆的看他,不明所以的问:“谁是她,她是谁?”
“你这东西不是要送给安康郡主?”展绮罗耐心的问。
妘岚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问这个,她擦了擦泪,吸着鼻子说:“我喜欢这个花,而且郡主身上有香,我闻着觉得?像。”
展绮罗略微一愣,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放下绣品笑道:“安康郡主和你有什?么纠葛,为什么她想要帮你退婚?”
“啊……”妘岚一时好像从天上回到人间。她心中更加失落,但她已经不想哭了,她老老实实答:“郡主心善,所以可怜我吧,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找上我……”
这个妘岚,不是在装傻,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确认再三后,眼看得?不到有用的讯息,展绮罗立刻起身,他再看了一眼绣帕,笑道:“东西绣的不错。”
真是人各有才能,各有所长,哪怕这个呆呆傻傻像绵羊一样软绵绵的女孩,对人毫无防备又一问三不知,可她最?起码有一双巧手,看来这件事倒也?值得他做一做。既然答应了她,那他就做好一点吧。
展绮罗回头,朝妘岚一笑:“妘姑娘,睡个好觉吧,你放心,明天自然会没事的。”
妘岚一愣,风又一吹,等她回过神来,人没了,他消失了。
***
李相宜自打从妘家回来后,夜夜好梦,今日足足睡到中午才醒,大长公主来了三次,早上是想让她同去吃饭,过了一个时辰,沈氏又同?大长公主来了,见人还在睡,也?没惊动。
到了中午大长公主留下的人见李相宜起来就去禀报了,她就不出去,只是躺在椅子?看书。看了半天书,见侍女们进进出出就问:“怎么了?”
丫鬟雪晴见她问就笑道:“郡主忘了吗?过些日子就是冬狩,我们都要准备呢。”
另一个小丫头风墨兰插嘴笑道“对啊,郡主,你怎么忘了,到时候去的人可太多了,可有的热闹呢。”
一个抱着袄子?的丫鬟听了也?不由停下脚说:“你们忘了,郡主才刚起来,如何记得起这些事,刚才王妃回来说的那些话,郡主又没听见。”
画屏听了笑道:“郡主不记得也?正常,往年您年纪小,王妃太过怜爱,都不肯让去的,总说刀剑无眼,擦着伤着了,后悔莫及。”
“是的,王妃也?忒小心了,”又两个丫鬟一人一嘴插进来说:“王妃刚才来也说了这件事,说要做新衣裳,公主那边也?送来图纸,问郡主有什?么喜欢的样式,趁还有些日子加紧做出来,靴子帽子护手,郡主有什?么要的,我们立刻去报。”
一时间屋内都叽叽喳喳起来,显然这冬狩对于她们而言是个十分有趣的事,丫鬟七嘴八舌讨论的热烈,又说衣裳又说往年如何,个个都对这件事都十分在意,脸上是十分的欢喜。
画屏没插嘴,只是发愣,因为冬狩,又是新衣裳新首饰,方才她收拾东西,发现色色齐全,唯独不见珍珠花钗。
那珠钗既不累赘又华美,郡主最?近常带,怎么会不见了?
画屏又去打开好几个盒子?,又看向妆奁旁的的珠钗不由纳闷:“怎么不见那珍珠花钗?”
李相宜听见画屏的声音,从思绪中回神,不由问:“什?么东西不见了?”
“是前年王妃赠给的珠钗,”画屏一边说一边回想。
几天前郡主也?是穿着这衣衫,头上还带着呢,那珠花的珍珠倒没什么可惜的,只是那花托和工艺实在难得,听说是王妃的娘家人从极偏远的地方带回来的,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怎么会没了?
凤仙正忙,一听见画屏所言,又见画屏脸色难看,可见是起了疑心,这几日郡主来来回回,东西是不如平常收拾的那样妥帖,会遗漏也是有的。
凤仙想到这,又见侍女们都面面相觑生怕下一句就临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气氛凝重,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会横遭责难。
这样不行,凤仙立刻反应过来,这阁中丫鬟大多是公主府的人。
文辉公主派遣人来侍奉郡主的,是一片的好意,是大长公主的脸面,画屏当众说出,她是没有恶意,保不准其他人觉得?意有所指。
簪子再好,丢了就是丢了,没有证据也不必多问。
于是凤仙笑道:“郡主首饰多,这几天来来回回到处走,一时不见也?是正常的,画屏姐姐快去拿披风来,郡主今日只怕又要出门去呢。”
李相宜见凤仙处理的妥当,她也不多说,又见墨兰送来画纸,她看了看,挑了几张顺眼的花样,就让她们散了下去各自准备,只留下凤仙与画屏两人。
李相宜等人走了点,屋内安静了些,才问:“妘岚小姐那边如何?”
画屏与凤仙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都笑了,凤仙道:“我们早想说这事,奇妙的很,郡主昨天说的话一句也没错,妘岚小姐果然没嫁成。”
画屏笑得?开心,“郡主,你看这个。”
李相宜接过画屏给的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行小字,末尾是一个“霞”字。
是妘霞来的亲笔信。
李相宜迅速看完,果不其然,妘岚出嫁的清晨,魏王的人就来说魏王抱恙,还说大婚延迟到明年春四月。
画屏见她看完就说:“真是老天有眼,要能病死才好呢!没的去祸害别的小姐姑娘,这个色……”她说到这,还是住了嘴,她是什么身份,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
凤仙也?忙道:“郡主别担心,现在不过十二月初,还有大把时间来考虑和准备。”
“你说的是,万事开头难,这头起好了,就不怕路难走。”
画屏听了笑嘻嘻说:“就是就是,奴婢还知道一句,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妘岚小姐只等否极泰来了。”
李相宜听了点头,心中却不得?不感叹展绮罗的能为,他果然厉害,也?不知道他是用来什么手段,弄得?魏王竟然出不来门拜不了堂,这结果正是她想看到的。
“谁,谁在外面?”画屏看见外面有人影晃动,她连忙走过去,隔着珠帘轻轻问。
墨兰在外道:“姐姐,外面热闹,陛下来了,还有妘霞、妘岚两位小姐并大长公主都一起到了。”
“妘岚来了?”李相宜立刻起身,凤仙帮她整理裙钗,一边说:“郡主马上起来,你让他们稍后。”
李相宜又说:“让妘霞姐姐和岚姑娘先进来。”
丫鬟诶了一声,就去了。
不一会李相宜就听见妘霞哈哈哈的声音,又听见大长公主笑道:“去吧,你年轻姑娘说私房话。”
李相宜转过身来就看见两个女子走进,一个神采飞扬,笑语连连,一个眉目如画,温柔腼腆。
她们二人一高一低,稍低的那个就是妘岚,她穿着粉色的小袄,下裙上绣着几朵小小的绿萼梅花。
妘岚行礼问好,随后被妘霞拉着坐下,见人都看自己,妘岚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相宜见妘霞有些疲惫,妘岚眼圈是红的,好奇问:“赵氏能让你们出来?”
赵氏是妘岚的四伯母,可以说是掌握妘岚的生死,显然赵氏并不喜欢妘岚。妘霞虽然同为妘家女儿,但赵氏也?是她的长辈,要带妘岚出来只怕也?受了气。
妘霞听见问起,登时一拍桌子?道:“你不说我还忘了,赵氏的嘴好生厉害,我不过是带妘岚出去散散心,她简直说得?我跟什?么似的,什?么指桑骂槐,什?么隔山打牛,那是一套套的,数落起岚丫头来,哪里像个伯母,简直跟妓院里的老鸨,这不是长辈,倒是个长舌鬼……”
妘霞一边说一边摇手,还掐脖子?,吐了吐舌头,一脸可怕至极的模样。
李相宜笑道:“她既然这么厉害,你也?她给带出来了,可见这长舌鬼还是怕阎王的。”
李相宜一说,妘霞登时哈哈哈笑起来,“你说的正是。”
“我的好郡主,”妘霞笑嘿嘿,“你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我就当你在夸我了,不过我能把岚丫头带出来,还是这个,”
妘霞说着挽起了袖子?,露出半截胳膊。
这一下不单丫头们偷笑,连妘岚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谁不知道妘霞的意思,妘霞别的不行,吓唬人是最在行的,毕竟妘霞可是有着女阎王这样的外号。
几年前西南水患,北方异族又南下入侵,妘霞十四岁追着兄长跑到边关去,被兄长发现后被打了一顿依旧不肯回。
兄长绑了她回去,她偏偏半路逃脱又回来了,无可奈何,连父亲与兄长也没了办法?。
妘霞就这样死皮赖脸的赖在军营里做军医,这一呆就是五年。
随后她又游走了许多地方,去过西南瘴林,去过南海,去过北方大漠,关东塞外,直到现在依旧不曾出嫁。
京中贵女个个娇贵,一般十三四岁已经开始议论婚事,十五六七岁大都嫁出去为人妇,成为一家主母。
哪怕是普通人家,男的还好些,可姑娘二十岁还不出嫁,父母就要着急了。
如今妘霞二十五,却谁也?奈何不了她,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有个不识趣的世子?,不知为何当着妘霞的面喊“老姑娘”,言语嘲讽,被妘霞赤手空拳打的鼻青脸肿,牙齿打掉两个,半个月还下不来床。
紧接着妘霞在军中的种种时迹传开,以及她的外号“阎王”。
妘霞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谁敢拦我,我就用这拳头揍她,什?么长辈,什?么夫人,这种为老不尊的长辈凭什么要我尊敬?这种人真是坏透了,色厉内荏又欺软怕硬的!”
李相宜见她愤愤不平,也?道:“这就是了,什?么魑魅魍魉,在我们阎王面前,那都是破纸糊的破灯笼,泥巴遇水也就化了。”
妘岚听她们说的热闹,她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