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在一场暴雨过后,大岑一带正式入了夏。天边晨曦尚才开撒,已然有些灼人。
修铺平整的道路上,商贩有序地支摊贩卖,滚热食物飘出的鲜香夹着吆喝,一同扬开,颇为热闹。
小冉含着笑,缓步行走其中,水灵眼儿状似无意般扫过周遭,实则将这些摊铺的贩卖的物什,经营情况,都暗暗记在心间。
她着浅蓝麻衣,乌黑的发扎着两辫子甩在身后,眉眼温婉又不失年少灵动活泼。
如今她也算是青葱长个的时候,虽吃食算不上极好,但也养出了几两肉,与着风寒初愈那段时日一相比较,气色好不单止,两颊也圆润些,一笑就显出左颊的酒窝,可爱俏丽得紧。
她今日,是随莫父一块来给莫文华送饭的。拜师学艺,已经是几日前的事了。
那师傅,是阿豪的表哥,名唤大牛,二十来岁的模样,人长得膀阔腰粗,臂膀的肌肉结实饱满,搭着那略显严肃的脸,透出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凶感。
据说,他为人对匠艺要求颇严,经手的铁器从不敷衍,这一来二去留住不少客,渐立下口碑,才开起了铺子。虽店面不大,只有一小工帮忙,生意倒是不错。
本来,他只打算收了表弟阿豪教导,到底是他娘招来的,又是亲戚他不想做得太难看。
幸得阿豪一家在中周转,连他娘也帮着说话,这才松了态度,又见莫文华态度还算诚恳,这才勉强应下。
但大牛也说,要先观察段时日,再最后决定要不要收人。
故而,莫文虎还算不得正式的学徒,平日里只能在店里打杂跑腿,连吃食也要自己打算。
因这镇上吃食算不得十分便宜,吃一两顿尚可,长期以往可是笔不小支出,毕竟谁也不知晓要耗多少时日事能不能成。
莫母便预着给他做干粮带去。小冉存了心思,自告奋勇,“娘,不如我去给阿华送吃食吧!整日只吃些煎饼馒头的,多难咽呀。”
莫母也心疼儿子吃不上热食,但一想到这路长水远的,哪里敢让小冉一个女娃娃来送,当即拒绝,“不成。去镇上一趟费时颇久,你又是个女娃娃,有个好歹都无人可知。不行。”
这左磨右磨,才磨得莫父愿来镇上买种子,这不,小冉忙拎着莫母做的饭跟着来了。趁着莫父跟大牛唠嗑的档,小冉说自己到附近逛逛,不待莫父应就溜达出来。
这镇,名唤安和镇,住着近千户人,偌大地方以区来命名区分。区,有五个,分别为北跃区,清宿区,安民区,陈齐区,柳丘区。
其中北跃与陈齐区是买卖最为繁华的地带,所立摊铺多为吃食,两区相挨一处,如今小冉所在的地,便是北跃。
纵是她有心打探,这一时半会的也逛不完这偌大地方,且莫父还在等着呢,她不敢走远,瞧了几铺后便往回转。
她不知道,她的身姿,早落入一双黑眸里。
“顾兄弟?顾兄弟?顾兄弟!”突然变重的语气,直钻探头凝神看着外边的顾子安脑海,唤回他的心神。
他转回头,敛起面上的情绪,略含歉意地笑笑,“抱歉张大哥,你继续说。”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视线与面前这绪着大胡子的人对上,在对方透着几分探究的视线下,他略绷住脸,表情镇静如初,不显山亦不露水。但其实,心已起了一丝丝急躁。
两人现下,坐在镇上最为有名的酒楼醉居楼的包间里。这醉居楼圈地大,近有小半条街长,两人所处的包间靠近栏窗,视野开阔,正好能将临街的景象瞧得真真切切。
顾子安不过是随意转头一瞧,哪想竟这般巧。
看模样,小冉似是一个人来的……
张大则往下瞟了一眼,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吸引人。顾子安会这般,莫不是瞧到了什么相识之人?
他心思转动,微挑起眉,虽然他大胡子遮住也叫人瞧不真切,“我要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顾兄弟你若有事,便先回吧。”
难得见一贯沉稳的顾兄弟这般失神,除却女人,张大则想不到别的由头,既是这般他可不敢不识趣留人。
顾子安手指轻动,快速掂量一番后立起身,朝张大则拱手,“押镖的事,我会好好盯着的,张大哥放心。既无事,那我便先回了。”
“嗯。”张大则应声,也起身,目送他出去,门被打开又关上。
张大则坐下,继续悠哉地喝着他的茶。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他转头看向下边,正好看见顾子安大步往前走去,几疾步后突然缓下。
他走镖多年,眼力劲还是有的,只扫一眼便知晓他在跟前边那浅蓝色衣裳的女娃娃。
张大则翘翘嘴角。没想到呀,顾兄弟面上看着本分木讷,原来底下是这般的。啧。
*
日头愈烈,街道上的人流渐渐减少,原本有些拥挤的道路慢恢复宽阔模样。小冉抬手摸去额头冒起的汗,眼瞅打铁铺就在前头,脚步快不少。
可不能叫爹爹等急了。
她露出笑,突觉一股重力撞向自己,她不受控制地往旁倒去,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脚踝传来。
“嘶”她捂住脚,抬眼看去,只见一匹棕红色的大马发疯似地撒欢往前奔去,一路撞倒不少东西,有几个摊子因此受祸。
还真是倒霉啊。小冉暗呲牙,突感手臂被人扶住,她吓得连忙转头,以为是哪个登徒浪子要乘机作祟,哪像一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眸,里面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小冉被突然出现的顾子安唬了一下,睫毛轻颤,“你、你怎么在这啊?”
面前的人,眉头轻轻蹙起,年轻俊秀的脸上写满担心。
这神情,何其熟悉。
她低下头,避开顾子安的眼神。
这一刻,她想到不是自己的伤,而是几日前才定的念头。疏离,疏离,不能再与他接触了。
顾子安:“我有事来镇上办一趟。”
“噢。”她绷住脸,表现得很冷淡,顺带从顾子安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顾子安有些失落地抓抓自己空落的手,暗皱眉,心里捡着“守礼”两字不断重复。
他得弥补回来,可不能再跟上次那样,给人留下孟浪的印象。
“你还能站得起来吗?”顾子安问,尽管强作平静,但语气里还是透出了些许关切。
一股子酸意直充鼻头,小冉咬牙。不行,可不能贪恋这点温柔。快走,快离开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