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简青竹“逗你玩”完之后,才顺手关掉了床头幽暗的小灯,病房里的黑夜正是浓的时候。
应着这一声,他竟然立即打开了个手电筒。
许一行眼前突然亮起来,连在心里吐槽他随身带电筒都没力气了,只是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墙。
自窗台起,整面墙几乎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绵延到了许一行的病床上,在白亮的手电光下尤为扎眼。
许一行睁大了眼睛,艰难地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和手,全是血。
人血。
他认得这味道。
这跟见鬼不一样,虽然每次见鬼还是会害怕,但跟此时的惊恐不同,大约就是预料之内与之外的差别。
他又抬头看了简青竹一眼。
简青竹手里的光映照在下巴上,有些阴森。
许一行借着那点子光,看清了简青竹正直直瞪着自己身后,表情木了,说不上惊恐,更谈不上难过。
只是僵在了一瞬间。
他于是缓缓回过了头,而后也僵直在了原地。
他面前,有一张倒挂的,惨白的脸,正隔了玻璃与他对视着。
那脸上全是血,眼睛大睁着,渗出的血倒淌上眉心,流过眉毛,流进了一头垂着的秀发中。
许一行借着那点子光,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脸,跟方悦那张姣好的脸重合在一起。
人在极端惊恐的状态之下,根本就是发不出声音来的。
直到简青竹拽了他一把,他才记起来要呼吸,心脏猛地跳回胸腔,一下又一下,耳膜都要被震破。
“来人啊!死人啦!”简青竹声音惊慌,大喊一声之后,一把按开了床头的灯。
许一行这才像突然活过来一样,一下子跳下床,蹿上了简青竹的背,大喊一声:“我操!”
毕竟是个大小伙子,虽然不胖,重量却还是有的,这一下扑得简青竹踉跄了一下。
旁边的病人和家属已经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局面之后,“啊啊啊”地喊作了一团。
简青竹看一时半会儿把人甩不下来,于是狠狠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许一行杀猪一样叫起来,跟旁边两个男的一起叫成了三重奏。
终于是叫醒了整个医院。
一片混乱。
许一行安静下来,去洗净了手脚,而后一直跟简青竹待在外面走廊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保安、病人、医生、护士、保安,最后医院的领导和警察。
围观的人里,有难过的,有害怕的,更多的却是猎奇的。
因为方悦是光着身子死的。
像是从高处栽下来,撞上了二楼的雨棚,撞了个头破血流。
脚却被挂在了雨棚上方,于是整个人几乎以趴伏的姿势,倒吊在了住院楼墙面上。
死状就此被大喇喇呈现出来,正好在二楼的这处病房窗口前。
偏偏最后跟方悦说过话的人,就是许一行和简青竹,首先看到这尸体的,也是许一行和简青竹。
证人嘛,重症病房外面的刘姓女士可以作证,就在出事前半个小时,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刚好被方悦发现了。
许一行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是木然地看着一切,木然地看着简青竹被叫走了,接着又木然地跟着来叫他的人走了。
两个人分开进了两扇门,一前一后,就在医院的两个独立办公室里。
隔了张桌子坐下,跟一个警察对视了一会儿,许一行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进行问话了。
说起来没什么好隐瞒的,一切照实说就是了,除了——
“我同事刚才问到一位女士,说你和同伴半夜了在重症监护室外面,还闹出了很大动静,后来是死者过来找到你们的?”
大胡子警察看着许一行,在等他的答案。
刚才出示证件的时候,许一行看见了这警察的名字,叫郑义。
嗯,十分正义的名字。
他从坐下,就一直看着对方的大胡子,思考着警察真的可以留胡子吗?
但是为什么不能呢?万一要当卧底啥的对吧?
许一行心里溜了个弯儿,半天还没溜到正路上去。
郑义看他不答,于是笑了一笑:“你们俩刚才有很多时间可以串串词儿,忘了?”
是开玩笑的语气,许一行跟着勾勾嘴角,答:“我们在玩捉迷藏。”
郑义看了他一会儿,笑问:“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又还在住院观察,还有闲心玩捉迷藏?”
许一行听见这问话,突然想起简青竹说过的话。
他皱着眉,看着郑义:“呃……叔叔,真要要我说吗?”
郑义点点头:“要不然我为什么要问你?”又看了外面一眼:“那小哥我已经问完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答完咱们就收工。”
潜台词大约是,小心两个人说得不一样。
许一行也转头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低下头,破罐子破摔地说:“我生气了,他来追我,我俩就吵起来了,差点上了手,结果碰见了我英语老师刘老师,她好像是来照看……照看我学姐。”
郑义耸了一下眉毛:“他为什么要来追你?”
“他惹我生气的呗。”许一行抬起头来,撇撇嘴,“您会不会歧视……”
他故意顿了顿,不想说下去,郑义却像没有感觉似的,一直盯着他,非得要听他说完。
许一行一梗脖子,把话补完了:“歧视同性恋?”
“这倒不。”郑义笑了笑。
“您能保密吗叔叔?”许一行热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