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从没想到这个贪心的小鬼,有一天会竟变得无欲无求起来,不?禁一笑,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说道:“那就先记在账上,等哪天你想到要我做什么了,再来找我讨账就是。”
王怜花仰头?看?向贾珂,笑道:“贾珂,大丈夫当言而有信,到时你不?会赖账吧。”
贾珂去咬王怜花的鼻尖,笑道:“王公子,原来你也知道‘大丈夫当言而有信’啊!你也别只在这里问我,到时我会不?会赖账,你欠我的六百一十声‘老公’,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王怜花嘿嘿一笑,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是大丈夫,大丈夫当言而有信,和我这个男子汉贾珂的丈夫有什么关系?”
贾珂哈哈一笑,去吻王怜花的嘴唇。
两人相?拥着坐在高松之巅,听着山风吹得松树摇摆不?定,簌簌作响,松枝上的积雪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落在他们皮靴的靴尖上,深色的靴子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白色。
良久良久,两人都没说话?,他们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唇舌始终没有分开?。
正吻得难分难舍,山庄方向忽地传来脚步声,有三人走了过来。
贾珂蹭了蹭王怜花的鼻尖,笑道:“今天这里还真是热闹,一波刚走,一波又来,跟约好了过来看?咱俩亲热似的。”
王怜花哈哈大笑,说道:“咱俩亲热的模样,岂是随便给他们看?的?我这就废了他们的招子!”一面说话?,一面解开?贾珂腰间的袋子,取出两枚果子,递给贾珂一枚,另一枚送入自己口?中。
他靠在贾珂怀里,咬着果子,两只脚一荡一荡的,一双眼睛往下?瞅,在走过来的五人脸上来回?转悠,仿佛这五人都是站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就等着他这个坐在戏台下?的公子爷打赏似的。
贾珂两只手揽着王怜花,不?得空闲,于是就着王怜花的手咬了一口?果子,便即向那五人望去。待得看?清其中一人的面目,不?禁“咦”了一声,说道:“是她!”
王怜花侧头?看?向贾珂,问道:“是谁?”
贾珂扬了扬下?颏,指向其中一人,说道:“你看?见?那个四十五六岁年纪,身披一件白色狐裘的妇人了吗?她是武烈的夫人。”随即笑道:“看?来住在山庄里的人着实不?少,大家想要说点私密话?,都不?敢在屋里说,只能跑到这里来说。”
王怜花一笑,逐一打量树下?另外四人。
走在武夫人左手边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瞎了左眼,女的瞎了右眼,都是四十来岁年纪。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皮袄棉衣,身边却各倚着一条黄澄澄的拐杖,拐杖甚粗,不?知是不?是用黄金所铸。
走在武夫人右手边的是一个道人和一个妇人。那道人身材高大,背上负着一个八角狼牙锤,那妇人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满脸狠戾之色,半边嘴唇皱巴巴的,张嘴说话?,方知她嘴里少了半边牙齿,手上提着一对半月形的虎头?戒刀。
王怜花一眼就看?中了那一对拐杖,笑道:“这对拐杖我喜欢,黄澄澄,金灿灿,这才配得上我那些镶满了珍珠宝石的旗子。
贾珂,先前我去快活林找柴玉关。我去快活林之前,先让我那些手下?做了几十面锦旗,在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还写?了‘王’这个字。
那天早上,我那些手下?,一路高举锦旗,大摇大摆地走进快活林,阳光照在那数十面锦旗之上,锦旗上的宝石闪闪发亮,照得在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我那时可威风了,只可惜你不?在。”
贾珂听到这话?,望向那两条拐杖,阳光映照着两条拐杖,发出金灿灿的璀璨光彩。
遥想快活林中,王怜花率领群豪,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满地宝光,人影晃动,粉衣如花,潇然而立,说话?时像是个浊世佳公子,一出手却是个笑面活阎王,不?知将?柴玉关多?少手下?打得东倒西歪,满地找牙。
贾珂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么,我宁愿做会儿柴玉关,这样我也能够亲眼瞧见?,我的王公子当时是何等威风了。”
王怜花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你要做柴玉关?我当时就是去揍柴玉关的,你是想要我揍你一顿吗?这个好办,你不?用去做柴玉关,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然后一手拿着一枚咬过的果子,伸臂搂住贾珂的头?颈,歪着头?笑道:“小贾珂,你想要我揍你哪里啊?”
贾珂一笑,说道:“我想要你帮我揍我的王公子的屁股,怎么样?”
王怜花松开?贾珂的脖颈,用左手的果子堵住贾珂的嘴,笑道:“你要我帮你揍你的王公子的屁股,这件事可不?大好办,但你要我揍你的屁股,这件事倒是轻而易举,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说着将?右手的果子送入自己口?中,咬住果子,伸手去打贾珂的屁股。
贾珂本就将?他抱在怀里,这时见?他在树上乱动,连忙双臂一收,将?他紧紧固定在怀里,因为?嘴里咬着果子,只能含糊不?清地道:“敢们还过在裤上呢,一国要愿动!”他说的其实是:“咱们还坐在树上呢,你不?要乱动!”
王怜花咬着果子,笑道:“一盖说恨吗,我听爸狗。”他说的其实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贾珂一笑,正要用腹语跟王怜花说话?,忽听得脚步声停了下?来。
贾珂侧头?向那五人望去,武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几位应该知道,我约你们在这里见?面,是为?了什么吧。”
她说话?之时,微微扬起下?颏,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她脸颊消瘦,神色黯然,眼圈红肿,脸色苍白异常,显是武烈和武青婴失踪以后,她就再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那中年妇人冷冷地道:“我们都跟你来这里了,哪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废话?也不?必多?说,你说带我们去后院偷走贾珂,这样我们就可以用贾珂跟西方魔教交换屠龙宝刀,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了吧!看?地上这些乱糟糟的脚印,咱们绝不?是雪停了以后,第一伙来这里的人,这里现在没有人,一会儿未必不?会有人过来。”
那眇目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张夫人说的不?错。武夫人,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若信不?过我们,也不?会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就直说了吧,难道我们偷走贾珂以后,还会将?你出卖了吗?”
武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前些时候,我女儿和我家老爷先后失踪,我几次去求朱大伯,希望他能派点人手,帮我去山下?找找他俩。
按说我家老爷和朱大伯是结义兄弟,感情十分要好,换作从前,甚至不?用我跟朱大伯说,朱大伯就会派弟子去山下?找人,哪知我每次去找朱大伯,恳求他帮我去找他们父女俩,朱大伯都会拿出一堆理由搪塞我。
诸如哥舒冰给他分派下?来的事情实在太多?,他门下?的弟子,个个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实在抽不?开?身,让我安心在家里等着,说不?定哪天,我家老爷就带我女儿回?来了。
可是我知道我家老爷和我女儿的脾气,我女儿再伤心,也不?至于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她从小到大,从没和我分开?过这么久啊。我家老爷虽然疼爱女儿,但如今有大事要做,他决不?会为?了找到女儿,就待在外面不?回?来了。
朱大伯那漠不?关心的态度,更让我十分茫然。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从前好好的,突然就对他的兄弟和侄女的死活,如此漠不?关心了。我找了朱大伯好几次,见?朱大伯始终不?肯帮我去找我女儿和我家老爷,我明?知这件事绝无可能,却还是忍不?住疑心……疑心……”
那眇目女子见?她声音发涩,便接口?道:“你便疑心你家老爷和女儿都给朱长龄害死了?”
武夫人全身一颤,说道:“不?,不?!我家老爷和朱大伯是好兄弟,我女儿更是朱大伯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忍心杀死他们?我是疑心他们被朱大伯关起来了!”
那眇目男子“嗯”了一声,说道:“你是想要我们帮你找到你家老爷和你女儿?”
武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朱大伯武功很高,我这点微末武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怕还没找到线索,我就先给朱大伯发现了。”
那中年妇人冷冷地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一直住在这里,始终没有找到你家老爷和你女儿,他们就算还活着,也是被朱长龄关在哪个隐秘的地方了。我们都是头?一回?来这里,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你都找不?到人,我们又如何帮你找人?”
武夫人陪笑道:“这个不?难。你们帮我找人,我自然在旁边陪着,你们说要去哪里,我就领你们去哪,和我自己找他们也没什么差别。”
那道人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庄子里的人可不?少,咱们五个就这么大喇喇地进去找人,只怕很快就给人发现了。给人发现了是小事,但是我们要的贾珂,你要的你老公和你女儿,他们三人怕是会给人移到某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
王怜花听到“我们要的贾珂”这六字,心中一恼,一口?将?果子最?后一块果肉咬了下?来,然后将?果核吐在手心,凝目望着那道人,掂了两下?果核,似是想用果核打破那道人的脑袋。
贾珂凑过脸去,用咬在嘴里的那枚果子去碰王怜花的额头?。
王怜花伸手接过那枚果子,看?向贾珂。
贾珂笑道:“王公子先心慈手软一会儿,武烈和武青婴现在在哪,我也好奇得很。”
王怜花奇道:“你想知道这件事,干吗不?抓来朱长龄逼问?”
贾珂笑道:“那样多?没意思?啊。”
他接过王怜花手中那枚果核,放进袋子里,笑吟吟地瞧着王怜花,说道:“咱们武功太高,江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是咱们的对手了。做什么事情都轻而易举,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这世上的乐趣就已?经少了一大半,咱们总得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不?然生活多?无趣啊。”
王怜花扑哧一笑,说道:“你现在找的乐子,就是看?这几个脓包角色,打算如何在朱长龄的手中找到武烈父女?”
贾珂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又见?树下?那五人沉默不?语,显是在思?索他们应该如何找人,笑道:“王公子,倘若你是他们中的一个,你打算怎么找到武烈父女啊?”
王怜花略一沉吟,微笑道:“武烈不?是朱家门的堂主么,他这些年来,收了不?少弟子,总有弟子,对他忠心耿耿吧。其实这些忠心耿耿的弟子也不?用多?了,十五六个就足够了。
第一,我要武夫人出面,召集这些对武烈忠心耿耿的弟子,告诉他们,朱长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武烈和武青婴抓了起来,囚禁在某处,朱长龄今天可以抓武烈和武青婴,明?天就可以抓他们,以此说服他们跟随武夫人,一起去找朱长龄要个说法。
再者,我要武夫人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在那十几个弟子去找朱长龄讨要说法的时候,这件事就得在庄子里传得人尽皆知,去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到时各门各派的人聚在一起,看?那十几个弟子找朱长龄讨要说法,武夫人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念叨武烈和朱长龄如何兄弟情深,武青婴和朱长岭如何叔侄情深,明?明?他们武家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朱家的事情,朱长龄为?何要这么对待他们。
有这些外人在,朱长龄决不?敢用武力?胁迫武夫人闭嘴,或者赶武夫人回?去,无论他心里有没有鬼,他都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要武夫人和那十几个弟子搜查山庄,还他一个清白。
当然啦,倘若武烈和武青婴眼下?还在山庄里,朱长龄定是将?他们拘禁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十有八|九是一间密室,只有他和他的心腹知道这件密室的所在。
只是搜查山庄,多?半没法找到武烈和武青婴,所以我会在搜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排几个人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这里呢!’
只要朱长龄心里有鬼,他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定是向那间密室瞧去。这样一来,我便知道那间密室的大概方位,以及武烈和武青婴确实在朱长龄的手上了。
我既已?知道这两件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我先逼迫朱长龄承认这件事,然后带我们去找武烈父女,倘若朱长龄坚决不?从,我就让武夫人带人沿着这个方位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间密室了。”
王怜花越说越得意,一番话?说完了,先在心里称赞了一下?自己,他可真是太厉害了!
他本来和贾珂面对面地说话?,这时为?了摆出高人的派头?,特意侧过头?,扬起下?颏,斜眼向贾珂瞧去,笑道:“怎样,我这个法子不?错吧?”
贾珂见?王怜花这般故作姿态,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王公子的侧脸可真是不?错。”
王怜花一听这话?,哪还装得下?去?
他笑着骂了贾珂一句,下?颏也不?扬了,侧回?头?,倒在贾珂怀里,说道:“老子就只有侧脸不?错吗?”
贾珂笑眯眯地道:“正脸也很不?错,灵活的脖子、下?巴和眼珠,就更不?错了。”
王怜花脸上一红,去咬贾珂的脖子,力?气很轻,嘴唇仿佛花瓣似的,在贾珂的脖子上扫来扫去。
贾珂被他咬得浑身发痒,险些从树上掉下?去,连忙求饶,咯咯笑道:“除了这些以外,王公子这个法子,也非常不?错。”
王怜花“哼”了一声,得意之极,也不?再咬贾珂了。
他靠在贾珂怀里,侧头?望着站在雪地里的那五人,笑道:“只可惜这些脓包角色,比不?上本公子一半聪明?,这个法子,他们一定想不?出来。”
贾珂亲了亲王怜花的头?顶,笑道:“不?知他们会想出什么笨法子来。”
那四人都是老道的武林中人,沉吟一会儿,心中已?有主意,只是人人都认为?,自己的主意是好主意,他人的主意是馊主意,兀自争执不?休。
蓦地里听得一个柔弱的声音说道:“你们要进庄子找人,哪用这样麻烦?我带你们进去。”
武夫人等人吓了一跳,循声向庄子瞧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和武夫人年纪相?仿,容貌甚美,只是身形太过消瘦。她全身雪白,在雪地中缓缓而来,便如一朵雪花一般,风一吹就要消散了。
武夫人瞧清这妇人的面目,霎时间全无血色,颤声道:“朱……朱大嫂,你怎的过……过来了?”
那没了一半牙齿的中年妇人道:“哦?这是朱长龄的老婆?”
武夫人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那中年妇人眼露凶光,说道:“这不?正好!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抓了朱长龄的老婆,用她胁迫朱长龄交出你老公和你女儿来,不?就好了?”
那眇目男子道:“张夫人且慢动手。我听朱夫人的意思?,倒像是来相?助咱们的。朱夫人若能赐予援手,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朱长龄能对自己结义兄弟动手,焉知他会在意朱夫人的性命?倘若他不?在意朱夫人的性命,甚至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咱们拿他没辙,岂不?糟糕?”
张夫人虽觉他说得有理,仍是嘴巴一扁,面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说道:“拿他没辙就拿他没辙,大不?了一刀宰了他,也不?见?得有什么糟糕的。”
这时朱夫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神色木然,淡淡地道:“你们要进庄子找人,我带你们去。朱长龄现在还没休了我,我还是庄主夫人,带几个人在庄里闲逛,没人敢说我的。你们不?必在这里发愁。”
朱长龄和朱夫人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一直对朱夫人忠贞不?二?。朱夫人年老色衰,又只生了一个女儿,好些人劝朱长龄纳个小妾,不?要断了朱家的香火,朱长龄也从不?答应,还说他有女儿就足够了,日后女儿生了孩子,过继到朱家一个,就不?算是断了香火。
武夫人看?着武烈一个小妾接着一个小妾娶回?家里,对朱夫人自然是又羡慕,又嫉妒。
她一直以为?朱夫人和朱长龄感情深厚,恩爱无比,哪知他俩的感情,已?经到了朱长龄要休了朱夫人的境地,不?由大吃一惊,问道:“朱大嫂,你和朱大伯不?一直好好的吗?朱大伯怎么就要休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