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衫女子听到落地之声,嘻嘻一笑,说道:“总算都倒下了。”说着站起身来,重新点亮周围的几盏油灯,伸手在一块岩石之旁按了一下,只见眼前一块石板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大洞。
那白衫男子拿起一盏油灯,顺着石阶,从洞中钻了进去,转眼之间,便已出现在木婉清和?段誉身边。昏暗的灯光之下,只见木婉清和?段誉伏在地上,在他们身边,是一地铁蒺藜,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王怜花也钻进洞中,洞中甚是狭窄,走上两步,迎面就是一排石阶。他顺着石阶,来到地道,毫不犹豫地走到木婉清身边,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虽然他对木婉清讨厌之极,但?对他而言,女人总比男人看着可爱一点,木婉清当然也比段誉看着可爱一点。
那白衫男子见王怜花直奔木婉清,倒也没有异议,伸手抓住段誉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段誉人在半空之中,身上无法动弹,偏脸上血流不止,遮住了视线,害怕之极,心想:“原来旁边一直有人,我和?婉妹竟然没有发现。唉,真不知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他们眼下不杀我们,大概是想要拷问我们,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可是之后呢?不知他们会不会杀我们?”
随即想起突然失踪的小公子和?黄伯流来:“也不知黄老伯和萧兄究竟是被这些白衣老兄带走的,还是被恶鬼带走的。我倒希望他们也是被这些白衣老兄带走的,毕竟这些白衣老兄如何厉害,也都是人,说不定能跟我们讲讲道理,恶鬼绝无可能跟他们讲道理。
这些白衣老兄既能躲在这条地道的旁边偷看我们,那条地道的旁边,说不定也有这样一个藏身之所,藏身之所里面,也躲着几个白衣老兄,他们见我们四人离得太远,就离开藏身之所,来到石道,将黄老伯和萧兄带走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吹气之声,突然之间,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了。
段誉知道这是有人将地道里的灯熄灭了,心想:“这些白衣老兄吹灭灯烛,显然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不知他们带我们去哪里?是要将我们带回他们的据点,交给他们的老大,对我们详加拷问吗?”
一路上段誉什么也瞧不见,只觉他们走上一段路,便向下降。但?下降不久,又钻入了一条石道,眼前渐渐明亮。段誉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四周,原来他们来到了一间石室,站在他身旁的三个人,都和他先前遇见的那几个白衫人一个打扮。
段誉心中一动:“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据点了。王公子如今也在他们手上,不知是不是也被他们关在这里了?若是如此,我和?婉妹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想到这里,不由高兴起来,随即想起他和?木婉清如今身中毒药,动弹不得,自顾尚且不暇,何况是救人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白衫人,脸上也戴着青铜面具,昏暗的灯光映在他们的青铜面具上,反射出淡淡的冷光来,映在四面的石壁上,也反射出淡淡的冷光来,这两道淡淡的冷光,落在他们身上,显得他们颇有惨淡之意。
段誉瞧见他们,不由大为好笑,寻思:“倘若我先前没有在入口见到那几位白衣老兄,现下先是被毒针刺到,又被人提了起来,如今身子不能动弹,陡然间见到这几位白衣老兄,定会以为自己已经过世,如今身在地狱,这几位都是地狱中的鬼差,是来带我和?婉妹去哪一层地狱的,那不得吓一大跳吗?”
只听一个白衫人说道:“你们回来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提着段誉的白衫男子说道:“是从上面过来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呢。”
另一个白衫人道:“他们是从上面来的?今天守在上面的人是谁?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那白衫女子道:“好像是王何智,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段誉暗暗叫苦,心道:“那几位白衣老兄,都被婉妹杀死了。他们见到那几位白衣老兄的尸体以后,定会来找我和?婉妹报仇吧!我和?婉妹如今不能动弹,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还口之力都没有,难道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
那提着木婉清的白衫男子突然问道:“你们两个是过来做什么的?”
那两个白衫人对视一眼,虽然他们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神情,但?段誉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有些古怪。
一个白衫人轻轻地咳嗽一声,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段誉听这白衫人语气?古怪,更是奇怪,心想:“他们不是同伴吗?他跟同伴说话的语气,怎会如此古怪?”
那提着木婉清的白衫男子问道:“找我做什么?”
那白衫人正待回答,忽然向段誉瞥了一眼,说道:“咱们还是先把他俩关进地牢,再说其他事的吧。”
那提着木婉清的白衫男子点头道:“也好。”
段誉心想:“不知这位白衣老兄,要说的是什么事?最?好是他们的老大,终于决定改邪归正,将被他们抓起来的人,通通放走了。”
不过一会儿,一行人穿过铁门,进到一间石室。
段誉见室内放着两个大铁笼,四?个人分别坐在这两个铁笼里,神情僵硬,一动不动。若非他们的皮肤与常人无异,段誉都要以为,这四?个人,其实是木头雕成的人像了。
那白纱女子打开两只铁笼,将他关在左边这只铁笼里,将木婉清关在右边这只铁笼里。
段誉没法移动身子?,只能伏在铁笼里,眼看那几个白衫人锁上铁笼的门,一齐离开石室,他才?开始打量这间石室。
他见对面这只大铁笼,模样十分眼熟,微一沉吟,便想起来,去年有人给皇伯父送了一头狮子,那头狮子就是用这样的铁笼关的,心道:“他们就用关狮虎的铁笼来关人,当真岂有此理!”
随即想起当年他去中原寻找母亲,江湖经验太少,有一日误入那座强盗聚集的饿虎岗,想要吃饭,却被饭馆老板抓了起来。那老板打算将他剁成肉馅包包子?,幸亏慕容复去饿虎岗中办事,下山时瞧见了他,觉得他有趣,就向饭馆老板买下了他,他才?得以幸免于难这件事。
当日的情形与今日的情形何其相似,段誉明知不可能,还是不自禁地斜眼看向铁门,期盼慕容复会推开这扇铁门,将他们带走。
正看得出神,忽听得当的一声轻响,有人用钥匙打开了铁门。
声音入耳,段誉一颗心怦怦直跳,心想:“难道……难道是他来了?他真的来救我了?”
霎时之间,心中欢喜、满足、激动、紧张、惊讶诸般情绪纷至沓来,段誉屏气凝神,一口气也不敢呼出去,就好像来人是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只要他将这口气呼了出去,来人便会如露珠从花瓣上掉下来一般,在门后消失不见了。
须臾间铁门打开,门外走来一人,刚一进屋,便将铁门关上。
只见这人身穿白色长衫,脸戴青铜面具,原来也是一个白衫人。
段誉好生失望,心想:“原来不是他!”随即安慰自己:“即使他真会来救我,也不可能我前脚刚被那些白衣老兄抓住,他后脚就来找我了。若是如此,他岂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他若在我身后,刚刚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中了那些白衣老兄的算计,却不过来帮我呢?”
那白衫人从袖中取出一粒石子,放在右手拇指上,右手中指往石子弹去。
嗤的一声轻响,石子从两根极粗的铁条之间飞进铁笼,击向第一个人的胸口,弹了起来,撞在铁笼子的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同时折返回去,击向第二个人的胸口,然后弹了起来,击向段誉身后的石壁,当的一声轻响,石子弹回铁笼,撞在栏杆上,最?后落在段誉身边。
段誉从前见过别人弹指发石,点人穴道,但?如这白衫人一般,用一粒石子,点中两个人的睡穴,他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要做到白衫人这一招,不仅得在弹指发石这一道上,到达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的境界,还得对人体?穴道的位置十分了解,对石头的运动轨迹十分清楚,唯有如此,才?能用一粒石子,点中两个人的睡穴,同时没有伤到这两个人一根毛发。
段誉心下叹服,寻思:“这位白衣老兄好厉害。倘若这些白衣老兄之中,能有一小半的白衣老兄,都如这位白衣老兄一般厉害,那么王公子栽在他们手上,倒也不足为奇了。只是我们已经中了他们的毒药了,他干吗还要点我们的睡穴?”
段誉只道那白衫人见他伏在地上,没法用石子击他睡穴,一会儿就会将手伸进铁笼,将他翻过身来,正面朝上,然后点中他的睡穴。
谁知那白衫人并不理他,转过身去,又取出一枚石子,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那枚石子也穿过铁笼,弹了几下,点中连同木婉清在内的三个人的睡穴。
段誉见木婉清躺在地上,也被石子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睡穴,便知这白衫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心中更加害怕,寻思:“他连婉妹的睡穴也点上了,现在要来点我的睡穴了吧。”
他言念及此,便见那白衫人转过身来,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墨绿色的药丸,中指轻弹,嗤的一声轻响,瞬息之间,那粒药丸便落入段誉的双唇之间。
段誉大惊,心道:“啊哟,他……他给我喂的这是毒药吗?”
药丸渐渐在唇间化开,段誉只觉唇间传来阵阵腥苦之味,更加认定这枚墨绿色的药丸,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心想:“我现在趴在地上,屁股朝天,跟个青蛙似的,模样实在太不雅观,定是天下间最不堪入目的鬼了。
幸好复哥不在这里,他看不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就只会记得我从前的模样,将来他和?哪家淑女成婚之后,生下儿女,或许会跟他们提起我来。到时他只会提到他和?我一起经历的那些往事,而不会提到,段誉最?后变成了一个屁股朝天的青蛙鬼。”他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中转动,打湿了睫毛。
忽听得那白衫人道:“趴在地上那么舒服吗?干吗还不坐起来?”
那白衫人刚一开口,段誉便认出他是适才?那个提着木婉清的白衫人。待那白衫人将话说完,段誉一怔,心想:“你在跟我说话?”他心中是这样想的,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谁知这次嘴唇竟然能动了,声音也恢复如常了,不由大吃一惊,说道:“咦,我能说话了?”
那白衫人噗嗤一笑,说道:“我把这枚药丸送到你嘴里的时候,你就能说话了,原来你直到现在才发现吗?”
段誉一呆,坐起身来,实在不明白这白衫人为何要给自己解药。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先道谢总是没错的,当即拱手道:“多谢老兄给我解药。”
那白衫人道:“你也不必谢我。我给你解药,不是想要救你出去,只不过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罢了。你最?好据实回答,不然你妹妹如花似玉的脸蛋上,恐怕就要多上几样东西了。”言下之意是说,你若不据实回答,我就在木婉清的脸上划上几道。
段誉忙道:“老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姑娘家的脸蛋儿多宝贵啊,你若毁了婉妹的脸蛋,日后婉妹如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随即想起木婉清的心上人是王怜花,但?王怜花绝不可能与木婉清成婚,除非木婉清移情别恋,否则她绝不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老兄,我这个妹妹,其实十分可怜。
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但?那人却不喜欢她,她明知那人不喜欢她,听闻那人被你们抓走了,就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你们这里,想将那人救走。你若非要毁掉一个人的脸,就毁我的脸吧,反正我是男人,丑一点,也不碍事的。”
那白衫人一怔,说道:“你们是来找她喜欢的人的?”
段誉听那白衫人声音颇为异样,却也不以为异,只当他是惊讶于木婉清的一片痴心,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这白衫人,自然便是王怜花假扮的了。
适才?王怜花跟着那几个白衫人离开石室,铁门一关上,那两个白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他先前跟看守铁门的那人说的是真是假,那个如今囚禁于水帘洞中的人,真的是尊使的情人吗。
王怜花口才本就极佳,这时添油加醋,更加将这件事说成是云姑娘一时糊涂,要拖着他们所有人一起死,他们若不立即抓住云姑娘,然后带着尊使的情人去找尊使谢罪,那就是脑子?进水的糊涂虫。
这些白衫人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岁,整日做这种装神弄鬼的勾当,除了同门以外,鲜少与旁人打交道,又都不能人道,连江湖上的人,最?喜欢去的青楼楚馆,他们都没有去过,能有多大的见识?
王怜花一番话说下来,他们全都信以为真,当即闯进云姑娘的房间,如饿虎扑食一般,将云姑娘制服,关进了地牢里。王怜花暗中使坏,用金针扎了几下云姑娘的喉咙,使她喉咙红肿,便如生吞了一块火炭一般,接下来这七八天之内,她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来,百鬼窟这一百余人,个个都以王怜花假扮的齐清马首是瞻。王怜花命他们收拾行李,半个时辰之后,就动身去昆仑山向尊使谢罪,然后来到地牢,想要打探清楚,段誉和?木婉清为何会来这里。
王怜花本以为段誉和?木婉清素来呆头呆脑,这次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个山洞,然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木姑娘,就好奇心起,将段誉拽进山洞探险来了,谁想木婉清竟是为了救他,才?明知会有生命危险,还是冒险闯进来了。
王怜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想:“我以为这世上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的人,只有贾珂一个人,没想到她也会这么做。”蓦地里想起先前他从“迷魂摄心催梦大法”清醒过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王云梦用他当挡箭牌,挡住齐齐朝她射来的上百支羽箭,箭光闪闪之下,更显得木婉清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