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蒙面人一共来了二三百人,将这座破庙团团围住,适才那一股浑厚雄劲之极的掌风,将正对着?庙门的三四十人尽数打飞出去,站在其他地方的人却安然无恙。
这些幸免于难的人,先见一帮兄弟弯弓搭箭,对准庙门,然后羽箭齐飞,射进破庙,虽觉有些不妥,却也来不及阻拦。本以为王怜花和王云梦这次死定了,谁知不过瞬息之间,就见这一帮兄弟急飞向后,撞树的撞树,撞墙的撞墙,刮起一阵劲风,吹得他?们脸颊生疼。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人人张大了嘴,无不惊得?呆了,还不等他?们把嘴合上,就见一个人影慢慢从破庙中走了出来,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地瞧向这人,惨淡的月光铺在这人的脸上,但见他?容貌憔悴,脸颊瘦削,肌肤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一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两支羽箭,左臂插着?两支羽箭,鲜血自伤口涌出,顺着手臂流下来,将他?的衣服和手掌都染得?通红,他?的双臂不住轻轻颤抖,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流下来。正是王怜花。
王怜花沉睡许久,适才羽箭齐射,他?蓦地里被王云梦从睡梦中惊醒,压根儿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幸好他?反应极快,听到身后嗖嗖嗖嗖声响,当即想也不想,转身右手一扬,使出“天山六阳掌”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阳歌天钧”,向身后一拍,将和他?相距不过尺许的近百支羽箭一齐打飞。
王怜花这一招“阳歌天钧”,用了他?十成的功力。这些天来,他?吃不好,睡不好,一掌击出,登时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一个踉跄,撞向墙壁,这才站稳。他?靠着?墙壁,望望庙外手持武器,来意不善的蒙面人,又看看庙里倒在地上的王云梦等人,适才发生的事情,他?便已猜到了八|九分。
他?望着?刚刚站的位置,回思适才近百支羽箭向他?齐射,倘若他晚醒过来两三秒钟,或是他反应慢了两三秒钟,此时他已经百箭穿心,尸横就地了。
他?不禁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恐惧,暗道一声:“侥幸!”第一个念头便是:“我若是死在这里,贾珂可怎么办?”忍不住去摸左手无名指,哪想手指所触处一片温暖滑腻。他?不由一怔,抬起左手,见手上沾满鲜血,无名指上空空的,他?的戒指竟然消失不见了。
王怜花睡了太久,神智还没十分清醒,此刻见自己的戒指没了,连手上哪来这么多血也顾不上想,心下大怒,暗道:“是谁拿走了我的戒指?”目光瞥向王云梦,心想:“是她?”然后瞥向庙门,心想:“还是他们?”又想:“倘若我的戒指是给他?们拿走的,他?们若是跑了,我就找不回来了。是了,我先去找他们!”便即支撑着?走出破庙。
众人见过王怜花那一掌的威力,虽见他?衣衫褴褛,鲜血淋漓,模样十分狼狈,但谁也不敢小觑了他?,都对他?十分害怕。这时见他?一步步逼近,众人心中更增惊惧,忍不住后退几步。
但想起屠龙宝刀和身中迷药的王云梦,心知倘若他们这时离开了,日后未必会?有这样好的刺杀王云梦的机会了。何况他们这一方还有一百多人,王怜花这一方却只有一人,左臂还受伤不轻,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也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
声势一盛,各人底气便也足了,虽然王怜花步步逼近,但他?们谁也不肯离开。
人群中有人叫道:“王公子,我和贾兄是好朋友,这次就是贾兄托我来接你的!你被王云梦那恶妇绑架这件事,大伙儿都知道了,你没事就好,便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王怜花一怔,心想:“我被她绑架了?不错,我确是被她绑架了。原来贾珂已经知道了。可是贾珂呢?他?怎么不来找我?”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王怜花浑身一冷,神智随之一清,缓缓转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见人人脸上都蒙着?黑布,已然有了成算,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贾珂的朋友?”
那人既想拿到王云梦的脑袋,来和贾珂交换屠龙宝刀,又想将王怜花平平安安地带回杭州,来和贾珂交换别的东西。
他?知道一个活的王怜花远比一个死的王怜花有价值,眼见王怜花要和他?们大打出手,即使他?们大获全胜,也不过是拿到王云梦的脑袋,换得屠龙宝刀,王怜花能换来的东西,自然是想也别想。并且贾珂对王怜花感情深厚,若是贾珂知道王怜花死在了他?们手上,说不定会?怪罪他?们,不肯把屠龙宝刀给他?们了,这才谎称自己是贾珂的朋友,劝王怜花和他?们离开。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报什么希望,毕竟王怜花适才于千钧一发中死里逃生,又怎会相信他?们其实没想杀他?,浑没想到王怜花竟会?和颜悦色地问他是贾珂的朋友吗,不由得又惊又喜,说道:“是啊,是啊!我确实是贾兄的好朋友,和他?有五六年交情了。王公子,王云梦这恶妇做过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天下间没有一个母亲,会?上自己女婿的床!你可别把她当成母亲了!”
王怜花笑容一僵,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什么?她上过贾珂的床?”
只听那人说道:“当然了,你是她的儿子,不是她的女儿,但是天下间也从没有丈母娘爬儿婿的床的道理!”
人群中好几人也缓过劲来,心知哄得?王怜花和王云梦决裂,从此他?和王云梦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管王云梦了,可比他?们和王怜花死战要合算很多。当下附和道:“是啊,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也只有王云梦这恶妇做得?出来!”
“王公子,你的难处我们都知道。是她不慈在先,你和她断绝关系,可不算是不孝!”
“王公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大孝子,但是你孝顺母亲,也不能一昧的愚孝。像她这样爱自己的儿婿爱的死去活来,不顾廉耻,想要爬上儿婿的床,被儿婿拒绝以后,还想给儿婿生个儿子,又被儿婿拒绝以后,竟然想着自己得?不到儿婿,那就叫儿子也不能得到他,于是找人来刺杀儿婿。
找人刺杀就刺杀吧,谁像她不仅要儿婿的性命,还要阻止儿子和儿婿拜堂成亲,就算儿婿死了,也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王公子,你可千万别管她了!”
王怜花生性多疑,何况他早就知道王云梦对贾珂心怀不轨,还在贾珂面前宽衣解带,要贾珂娶她。这几年来,他?一直对这件旧事耿耿于怀,此刻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怀疑,待听到刺杀一时,不禁咬住嘴唇,心想:“这件事除了我和贾珂以外,就只有她知道了。她当然不可能将这件事说出来,我也从没将这件事告诉别人,那就是贾珂说的了?”
王怜花虽不明白贾珂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但刺杀这件事既是千真万确,那人话语中提到的另外几件事,自然看上去格外可信,心想:“她爬过贾珂的床,却被贾珂拒绝了?她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贾珂怎么从没和我说过?”
想到这里,自小到大见过的王云梦和男人们调情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清清楚楚地一晃而?来,又一晃而?去,每张脸孔刚在他脑海中出现,男人的脸孔就变为贾珂的脸孔。
它们宛若一个个无形大铁锤,重重锤在王怜花的胸口,他?恨恨地想:“原来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去过我家,还要和贾珂上床,要给贾珂生个儿子!难怪我每次和贾珂说起孩子,贾珂总是义正言辞地跟我说,他?半点儿也不喜欢孩子,我实?在不用关心这些事情,贾珂一定是被她恶心到了!”
王云梦也气得?快要晕倒,暗道:“谁……谁要爬贾珂的床了?谁……谁要给贾珂生儿子了?呸,臭美么!我凭什么要给贾珂生儿子?这些话一定都是贾珂在外面说的,就是为了诋毁我的名声!你们叫他来和我对质!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
她和王怜花一样,见他?们提到金风楼刺杀一事,便认定他?们提到的其他事情,也是贾珂说的,哪会想到这几件事,全是众人听说了她在贾珂面前宽衣解带,要贾珂娶她为妻,遭到贾珂拒绝以后,就买凶刺杀贾珂,还雇人冒充王怜花的外宅和私生子这些离奇之事以后,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可惜她体内迷药发作,此刻想为自己辩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只好任由外面这些人诋毁自己。
庙外这些人站的地方,和庙门相距甚远,适才破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不然现在他们一定会?说起诸如王云梦如何不顾王怜花的安危,非要王怜花迎着?羽箭走到她身边,王云梦如何担心自己被箭射死,于是让王怜花挡在身上,做她的挡箭牌等事。
这时他们都在绞尽脑汁地盘点王云梦的罪状,这个人的话说完了,另一个人接着道:“王公子,你这些天给王云梦绑架了,有一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前些天,一个叫染香的女人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到节度使府去找贾公子,说道这个孩子是你和她生的儿子,希望贾公子大人有大量,像当然荣国府留下贾公子那样,把这个孩子留在家里!”
王怜花一来想报适才的百箭穿心之仇,二来想找到他下落不明的戒指,这些夜袭他的人,他?一个也不想放过。不过他?贸然对他?们出手,虽能杀死十之八|九,但总会有漏网之鱼,这当然不是他想看见的,所以他一直沉住了气,和他?们一干人周旋。他?先前听了那么多事情,都还算泰然自若,这时陡然听到这人的话,有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他?登时涨红了脸,扭头看向王云梦,满脸不敢置信,颤声道:“你……你……”
后面这半句“怎会这样对我?”还未说出口,王怜花忽地想起适才他?从沉睡中醒来,他?和王云梦站的位置。那时他背朝庙门,近百支羽箭向他?齐射,王云梦站在他面前,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即使他?没来得及挥掌,那近百支羽箭只会将他?射穿,可伤不到王云梦半分。
适才他?于千钧一发中逃脱为难,心中又恐惧,又庆幸,随即发现手指上的戒指没了,便走出破庙,跟这些人说话,压根儿没想起来这件事,这时回思王云梦舍他?为己的举动,登时心中一片冰冷,再想起后面这半句“怎会这样对我?”,他?只觉这是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