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府回屋以后,自觉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心中大为得意,做了一宵飞黄腾达的好梦。次晨一早,周夫人服侍他起床,对他软磨硬泡,他熬不过周夫人,只得将李湛和李淳的身份说了出来。
周夫人知道早在两年之前,周知府见周芷若生得花容月貌,就生出了利用她攀龙附凤的心思,因此对这个侄女十分的好。她也为这事动过不少心思,这时知道了李湛的身份,心下自是十分高兴,当下捧上茶杯,屈膝道:“恭喜老爷!”
周知府笑着接过茶杯,说道:“请起。”将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笑道:“这茶好香!”
周夫人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我这双香手摸过茶杯,茶水才变得这样香的,老爷要赏给我什么?”
周知府正待回答,忽听后院中传来数声惊呼。
周夫人皱起了眉头,恼道:“是谁这么不懂事,家里还有贵客,就这般大呼小叫!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个人脚步响,从后院走来。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跟着一人气忿忿地道:“周知府,你好大的胆子!”
周知府与周夫人吃了一惊,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怒容,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显然是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这少年却是李淳。另有两名侍卫站在他身后,也是怒目相视。
周知府心中更慌,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这话,下官可听不明白了。可是下官哪里做得不好,竟冒犯了两位殿下?”
李淳“哼”的一声,大步走进房间,随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一只花瓶,哈哈一笑,反问道:“冒犯?”
周知府见他脸上露出笑容,心中更觉恐惧。
李淳右手一甩,便将手中花瓶掷了出去。只听“乓”的一声响,这只花瓶在周知府的脚边炸开,立时变为二十多块碎片,向四面飞溅。
有一块碎片扎入周知府的手背,又有两块碎片扎入周知府的鞋面,鲜血登时自手背和鞋面上喷涌而出,他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呼出一声。还有一块碎片扎入周夫人的手背,周夫人“啊”的一声痛呼出来,眼中霎时间涌起泪水。
李淳又是一笑,看着他们,问道:“疼吗?”
周知府心中惊疑不定,强作出一副镇定模样,摇头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李淳哈哈一笑,道:“原来不疼!”说着又拿起一只花瓶,向周知府脚边砸了过去。这只花瓶一触到地面,便和上一只花瓶一般,碎成了二十多块。
周夫人惊呼一声,托着鲜血淋漓的手背,向旁边跳开,以躲开碎片,哽咽道:“疼……可疼了!求殿下饶命。”
李淳微笑道:“咦?怎么又疼了?你们俩明明是夫妻,说的话却截然相反,这可真是怪事。我再问你们一遍,究竟是疼还是不疼呢?”
周夫人伸手一拽周知府的衣袖,周知府忙道:“殿下看下官现在这副鲜血淋漓的模样,这些碎瓷片扎在身上,自然是疼的。”
李淳笑道:“原来周大人也知道疼啊!”突然间脸色一沉,冷冷地道:“既然你也知道疼,为何要下毒害我七哥?”
周知府大惊之下,双腿发软,登时坐倒在地,颤声道:“什……什么……我……我做什么了?”
周夫人倒比他镇定许多,两只手抓住周知府的胳膊,连拖带拽,将他扶了起来,鲜血自她手背上的伤口喷涌而出,顺着她的手腕流到周知府的衣服上。
周知府站直身子,定一定神,问道:“十一殿下,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李淳冷冷地道:“他现在还没死,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你究竟给我七哥下了什么毒药?”
周知府苦着脸道:“殿下为何要说是下官给王爷下的毒药?下官一向对卫国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怎么会下毒害王爷呢?何况下官本是一介草民,能当上这个知府,全靠皇上的提拔之恩,如今的吃穿用度,也全仰仗朝廷发下来的俸禄,下官又怎会自己砸自己的饭碗?还请殿下明察。”
周知府说话的时候,李淳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脸,虽然他脸色诚恳,不似作伪,但是李淳心中仍不放心,“哼”了一声,说道:“我七哥是在贵府中的毒,就算下毒的人不是你,也一定是府上的人!说不定是你的夫人——”说着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只觉李淳投来的目光又阴又冷,宛若两条毒蛇,吐着蛇信,爬上了她的脸蛋儿,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挽住周知府的手臂。
李淳接着道:“你的女儿——”
周夫人听了此言,连忙为女儿辩解道:“殿下说笑了,她一个小孩,哪里会懂怎么下毒杀人啊!何况她爹爹的饭碗,不就是她的饭碗么!除非她想要一家人上街讨饭,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您说是不是?”
李淳向周夫人瞧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了,一会儿我就过去问问令爱,她是不是对乞丐这一行情有独钟。”
周夫人不由一呆,想不明白李淳是怎么把她这几句话理解成这个意思的。
李淳看向周知府,又道:“还有你的侄女,她比你女儿年长几岁,总不会也是不懂怎么下毒杀人的小孩子吧?”
周知府苦笑道:“芷若她确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但她怎么会对王爷下毒呢?”
李淳“哼”了一声,问道:“她为何不会?”
周知府心想:“天下间什么事,都比不上性命重要,为了保命,也顾不上女儿家的清誉了。”忙道:“下官虽不清楚王爷和芷若从前是怎么认识的,但昨晚筵席之上,下官冷眼旁观,只觉芷若对王爷很有好感,而王爷对芷若呢,下官不敢妄自断言,只能说王爷对芷若绝不讨厌。
后来筵席散了,大家各自离去,下官旁敲侧击,试图问出芷若的心思,芷若虽没明说,不过下官听她的口风,知道她心中其实很喜欢王爷。这本是一件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殿下明鉴,倘若您是芷若,难道您会对自己喜欢的人下毒吗?”
李淳却不为所动,说道:“谁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我七哥,还是为了给我七哥下毒,才故意装出一副喜欢我七哥的样子,来接近我七哥的?”说到这里,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但见寒光一闪,耀人眼目,剑刃已经抵在周知府的脖子上。
周知府和周夫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周夫人举起双手,却不敢去碰长剑,颤声道:“殿下……殿下……有话慢慢说!可不要错杀了好人啊!”
李淳“哼”了一声,看向周知府,说道:“周大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周知府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连声道:“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请大夫,再派人围住这栋宅子,在找到给王爷下毒的凶手以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李淳慢慢收回长剑,归入剑鞘,微微一笑,说道:“好啊,你去做吧!”说完这话,转身走出房间,急步往后院奔去。
周知府和周夫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皆是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恐惧之意。
周知府一擦脸上冷汗,说道:“夫人,你过去看看。”
周夫人捏住周知府的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眼见李淳三人的身影渐渐行远,当即放开周知府的手。
她跟在三人身后,一言不发地穿过花丛,跨过池塘,到了李湛和李淳所居的后院之前。但见院中站着十几个人,皆是她昨天派来伺候李湛和李淳的周府的仆役。显然是李湛毒发以后,李淳不再信任周府的人,便将他们通通赶了出去。
李淳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进李湛的房中,跟在李淳身后的两个侍卫守在门口,向她瞧了一眼,却都不说话。
周夫人手背上的伤口发疼,血珠仍不断自伤口喷涌出来,她随意撕下一块衣袖,将伤口裹住,然后鼓起勇气,走进李湛所居的房中。
只见一个青年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李湛。这青年一手抓着李湛的手腕,另一手拿着一根金针,从李湛的手指深深地刺了下去,另有一个青年守在旁边。这两个青年都是昨日跟在李湛身边的侍卫,加上门外那两个侍卫,一共四人,还有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离着床有三步远时,李淳停下脚步,这一针刺了下去,李淳倒吸一口冷气,叫道:“你这一针扎得这么深,不会把七哥的手指扎坏吗?”
说话之间,那青年已经拔出针来。他先将针尖凑到鼻端嗅了几下,然后道:“殿下放心,这一针看着吓人,倒不会伤害王爷的手指。”说着伸手在李湛的昏睡穴上点了一下。
李湛悠悠醒转,叫道:“好疼!”
李淳向那青年瞧了一眼,目光中颇有责怪之意,似乎是说:你还说不疼!倘若真的不疼,我七哥又怎会一醒过来就大声喊疼?又问道:“你查出七哥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了吗?”
那青年道:“卑职无能,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李淳叹了口气,又道:“七哥,你现在感觉怎样?”
李湛动了几下,似乎是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不知什么缘故,他很快便放弃了,躺在床上,说道:“还和刚刚一样,有些头晕,手脚也没什么力气。”说着又是一笑,继续道:“我既不头疼,也不肚痛,可未必就是中毒了。何况你们刚刚检查过我用过的饭菜了,里面不是没毒吗?说不定我只是得了风寒——”
周夫人心中一喜,就听那青年道:“王爷,从您的脉象来看,可不是得了风寒。”
李湛嘿然一笑,说道:“既然你这般确之凿凿地说我中毒了,那你怎么会看不出来我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回答他的却是李淳。只见李淳眉毛一扬,似乎是没想到李湛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来,说道:“这世上的毒药千千万万,便是专治各种疑难奇毒的大夫,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遍天下所有毒药。何况他只是一个跟着太医学过几年医术的半吊子,能见过几样稀罕的毒药?”
李淳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周夫人,脸色阴沉沉的,很是吓人,继续道:“七哥,他诊断不出你中的是什么毒,只能说明你中的这种毒药十分罕见。越罕见的毒药,越难以配出解药来,想要解开你中的毒,必须得找到给你下毒的凶手!”
周夫人不禁打了寒噤,说道:“殿下想要怎么找出凶手?”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连忙亡羊补牢道:“无论殿下想要怎么去找凶手,臣妇一家,一定全力配合。”
李淳向她一笑,看向李湛。
李湛躺在床上,看不见周夫人,这时听到她的声音,才知道她也在这里,笑道:“周夫人也过来了。”
周夫人道:“是,臣妇见过王爷。”
李湛皱了皱眉,说道:“昨天我就叮嘱过周大人,不要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不想他的嘴,远远比不上他的脸可靠。”言下之意是说,周知府长了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怎么转眼之间,就把他叮嘱过的言语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夫人听了此言,心中好生后悔,她太过心烦意乱,竟然忘了这件事,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却是臣妇的不是了。臣妇太过好奇两位的身份,因此今天一早,趁着老爷还没清醒过来,臣妇便从他口中套出了话。还请王爷放心,除了臣妇以外,老爷再没告诉过第二个人,连芷若也不知道这件事。”
李淳“哼”了一声,说道:“倘若没人知道,那我七哥怎的会中毒?”
周夫人道:“这……这……许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李淳不再理她,看向李湛,问道:“七哥,你快仔细想想,今天早上你究竟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中了毒?”
一个侍卫突然间想起一事,说道:“王爷,今天早上,您出去过一趟,我们想要跟在您身边,您还不同意。”
李湛不由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意,说道:“今天早上,我是去花园见周姑娘了。不……不……周姑娘怎么可能给我下毒!”
周夫人大吃一惊,颤声道:“是啊,是啊!芷若怎么可能给王爷下毒!”
李淳冷笑一声,问道:“七哥,你怎么会一大早去花园见周芷若?”
李湛怔怔地望着床帐,说道:“昨天晚上,周姑娘让她房里的丫鬟将雨伞送了过来,那把雨伞中夹了一封信,她在信上与我约好,咱俩今天一早在花园见面。”顿了一顿,又想起一事,说道:“那封信就在屋里。海轩,你找出来,给十一弟看。”
其中一个侍卫应了一声,找出昨晚周芷若送来的信,递给李淳。李淳展信一读,冷笑一声,递到周夫人前方,冷冷地道:“周夫人,你过来认认,这是不是你那好侄女的笔迹!”
周夫人双手紧握,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三步。只觉这三步仿佛走在荆棘地上,每走一步,都浑身发疼,不敢再走,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由得嘴唇干涩,喉头发苦。
李淳不耐烦地抖了一下信纸,周夫人连忙去看,只看了几个字,就认出这是周芷若的笔迹。当即脸上再无血色,点了点头,双手不住颤抖,随即转念,心想:“我可不能这样认命!”于是鼓起勇气,用最快的速度,略略读完这几行字,这才呼出口气来,说道:“芷若在这封信上,说她不愿我和老爷为难,便瞒着我和老爷,做了一件事。王爷,芷若究竟做什么事了?”
李湛便将周芷若如何因为库库特穆尔和那吴姓官差都死了,她却没死而心神不安,如何去那吴姓官差被雷火丹炸死之处祭拜他,他们又如何在金波帮的驻地前面遇见周芷若等事,简略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