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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第八十三章(1 / 2)


他们这日下午动身,在路上赶道,骄阳似火,天气炎热,行了一个多时辰,萧峰自己内力深厚,不惧酷暑,见钟灵脸颊通红,额上满是汗珠,游目四顾,只见不远处有一间酒肆,上面铺着草席,下面设着几张方桌,酒肆旁边种着一排六七棵柳树,柳枝随风,很是清爽,萧峰心中甚喜,和钟灵一说,两人催赶坐骑,奔到酒肆里休息。

他们到得酒肆,只见酒肆中已有六个人坐着,其中五人皆是猎户打扮,腰挎长刀,背负弓箭,有两人肩上立着猎鹰,模样甚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大夫,穿着青色长衫,模样平平,身形瘦削,个头也不高,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肤色也极白,犹如上好的脂玉,他坐在桌旁,握着茶碗,慢慢饮茶,竟使得这脏污逼仄的小小酒肆,变得犹如富丽奢华的大客店一般。

萧峰向他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寻了个座位坐下,立即要了二十斤白酒,两斤牛肉。那酒保吓了一跳,说道:“这位大爷,离咱们这儿最近的客店,也要好十几里远呢,你喝这么多酒,不怕醉倒在路上么?”那年轻大夫听他点了这么多酒,也向他看了过来。

钟灵噗嗤一笑,说道:“你这店小二可真奇怪,我们做你的生意,让你赚钱,你还不乐意吗?”

那酒保一怔,随即笑道:“这话倒不错,只不过我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回见到有人点这么多酒喝。姑娘,这位大爷点了东西,你还要点什么吗?”

钟灵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的小菜吗?不要正儿八经的菜肴,我不久前刚刚吃过午饭,现在还不饿呢,你拣几样拿手的小菜端上来吧。”

那酒保应了一声,答应着离开了,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两大坛酒,将两只酒碗放在他二人面前,打开酒坛,给两人满满地斟上。

这两碗酒斟上,钟灵顿觉酒气扑鼻,她喝了一小口酒,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笑道:“萧大哥,你吃不吃瓜子?这是我上午在杭州买的,用桂花炒的,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的。”

萧峰心想:“这是小女孩吃的零食,我吃起来,像什么样子?”便道:“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东西。”

钟灵“嗯”了一声,一面嗑瓜子,一面四下打量,正巧看见酒肆墙上贴着的昭告王保保的死讯和捉拿慕容复的两张榜文,笑道:“我先前从苏州过来,没在这里歇过脚,倒不知道原来这里也贴着他俩的告示。”

她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惊奇神色,说道:“萧大哥,你看这画像上的慕容复,起码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件案子,不是十二年前的旧案吗?既然慕容博和你爹爹差不多年纪,这慕容复怎会在十二年前就二十五六岁了啊?”

萧峰本在喝酒,听到这话,凝目向慕容复的画像看了半晌,余光之中,瞥见那年轻大夫听到钟灵这话,也放下茶碗,抬头向画像看去。他心中一动,收回目光,说道:“看来我先前猜测果然没错,那日不止他们去了太湖,慕容复也去了太湖。”

突然之间,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大理国和卫国向来十分亲近,反倒吐蕃远在西南,和中原诸国无甚来往。这吐蕃国师先和大燕后裔慕容博结交,然后当着大理君臣的面,将大理国王子掳走,还和慕容复在同一天去了太湖。

慕容家皆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当年慕容博听说我爹爹要在九月初八那天,携妻儿去武州拜寿以后,他去到少林派,向方丈谎称丹国会在重阳节前后派出高手,侵袭少林寺,掠夺寺中收藏的武学典籍,便是为了杀死我们一家,借此挑起丹国和卫国的纷争,趁着硝烟四起之际,他好招兵买马,复兴燕国。

慕容复是他的儿子,何况他名中有一个‘复’字,嘿嘿,这个‘复’字多半是兴复燕国的意思,他怎么可能没有继承慕容博的遗愿。鸠摩智和他们父子先后交往,莫不是想要支持慕容复将中原搅得一团乱,到时他吐蕃好借此机会,发兵中原?”他虽然长于江湖,性情粗豪,但毕竟在丹国任职多年,对军国大事还算了解,提起鸠摩智,他不似寻常江湖人一般,只想到他那身厉害的武功,而是先想到他是吐蕃的护国法王。

钟灵哪知道他已经想得这般深远,脸上现出遗憾神色,说道:“我明明早就见过这张画像了,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张画像的古怪之处,真是可惜!不然中午我就直接拿这件事问他了,那样多好,倒不用咱俩在这里东猜西猜的。”

说着将瓜子皮扔到桌上,又道:“萧大哥,你说既然有人在太湖上见过慕容复,他和我说起那日他在太湖上的经历的时候,怎的不直接告诉我,他见过慕容复啊?你说除了慕容复以外,他说的其他事情,会不会也都不尽不实的?”

萧峰对贾珂颇为信任,说道:“那倒不会,想是他不确定慕容复究竟在这件事上起了什么作用,也不确定你哥哥是不是落入他的手里了,因此不好直接告诉你。”

便在此时,那年轻大夫走到两人跟前,拿着酒杯,团团一揖,微笑道:“在下无意打扰两位,不过适才听到两位提起慕容复,莫非两位这趟也是去苏州,找慕容复报仇的?倘若是的话,正所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大家志同道合,不如喝上几杯。”声音清朗,悦耳动听。

钟灵方知自己刚刚说的话,都给旁人听见了,不由吐了吐舌头,看向萧峰,只见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兄台倒很爽气,快请坐下,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如何能够喝得痛快?”又叫道:“酒保,再取一只大碗来!”言下之意则是说:“不错,我们确实是去苏州找慕容复报仇的。”

那年轻大夫和萧峰相对而坐,微笑道:“小弟酒量不佳,只能勉强陪两位喝几碗酒,还望兄台不要嫌弃。”待酒保拿来酒碗,将酒满上,那年轻大夫端起酒碗,将酒一口饮尽。

这酒是高粱酒,辛辣刺鼻,极易上头,萧峰见他生得纤细文弱,居然喝得这般豪爽,不由吃了一惊,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说完这话,也端起酒碗来,将酒一口饮尽。

钟灵可没他们这么好的酒量,见他二人将酒喝完,便拿起酒坛,又斟了两大碗,然后看向年轻大夫,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你酒量不佳吗?喝这么快,可别喝醉了,那可难受得很。”

那年轻大夫微笑道:“在下的酒量确实不佳,但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说到这里,他端起酒碗,笑道:“不,应该是‘千碗少’才是!在下今年十九岁,自十三岁起,就一直在寻找慕容复的下落,却始终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在下费尽周折,终于打听到几日前慕容复曾经去过苏州,便连部属也来不及带齐,就急急奔向苏州。也是老天垂怜,教我不仅打听到了慕容复的下落,还在路上遇见了你们两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怎能不浮一大白?只可惜这店里的酒不够醇香,不能令咱们尽兴,实在是美中不足。”说完这话,又将第二碗酒,一碗干了。

他二人连着喝了十几碗酒,那年轻大夫皆是酒到碗干,极尽豪迈,萧峰本对他有几分疑心,但见他酒量极佳,神情潇洒,心中倒对他大生好感,说道:“这位兄台,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那年轻大夫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姓赵名明,无名小卒罢了。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萧峰道:“在下萧峰,这位是钟灵姑娘。”

赵明神色诧异,说道:“什么?你……你是萧峰?是那个被慕容博害得家破人亡,被乔氏夫妇收养,十八岁以前姓乔,之后改姓萧,和生父回到丹国的萧峰?”

萧峰报出自己的名字,本就是想要借此试探这年轻大夫的话是真是假,毕竟当年慕容博妄图挑起丹国和卫国之间的战火的阴谋暴露以后,不少好事之徒都来到少林寺附近,找到乔氏夫妇,打听这件事的真相,“乔峰”和“萧峰”这两个名字,也入过不少人的耳中。倘若这年轻大夫所言是真,既然他和慕容复有仇,那他绝不可能没听说过“乔峰”和“萧峰”这两个名字。

萧峰见赵明满脸诧异,实无半分作伪之态,心道:“看来他果真和慕容家有旧。”当下微笑道:“这又不是什么人人争着用的好名字,我何必拿它来骗你?”

赵明脸上的诧异之色尚未散尽,说道:“原来兄台竟然是他,难怪,难怪,你和慕容博那厮有杀母大仇,如今慕容博虽已死了,却不是死在你的手上,这便不算你为母报仇了。何况慕容复子承父志,这几年来,他屡次杀人,然后嫁祸别人,妄图挑起中原战火,萧兄你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了。”

钟灵奇道:“赵大哥,你怎么知道这几年来,慕容复屡次杀人,然后嫁祸别人的,难不成你见过他?”

赵明叹了口气,说道:“我情愿我从没见过他。”他眼望檐下的柳树荫,缓缓地道:“家父原是四海帮的帮主,这是个小帮派,两位只怕没听说过。我十二岁那年,帮中进了一个年轻人,名叫郑已。他为人聪明,武功也不错,很得我爹爹重用,不到五个月,就被我爹爹提拔为帮中清雷堂堂主。八月初七是我外公的生辰——”

萧峰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凛,暗道:“灵儿问他慕容复的事,他却说起郑已来,莫非这郑已就是慕容复?当年慕容博算计我爹爹,不就是利用我爹爹携妻儿去给岳父过生日这件事,才得以向我们下毒手吗?难不成慕容复也学会了他父亲这一套?”

只听赵明继续道:“每年这一天,我们一家都会去一百里外的镇子上给我外公祝寿。只有那一年,我爹爹因在八月初四这天,被倒下来的架子砸伤了腿,虽然伤势并不严重,但是几个月内,他都不便走路,我妈妈只好自己带着我和小妹去外公家祝寿。我们是一大早走的,在外公家住了两晚,等到第三天清晨,我们正待回家,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我爹爹在八月初七这一天,组织人手把一直和我们作对的鲸鲨帮的少帮主杀死了。

他自以为计划周密,没有半点破绽,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派去杀害鲸鲨帮少帮主的部属还没回来,就有一个小偷溜进我们四海帮中,偷听到了我爹爹的计划。这小偷虽然偷人财物,但居然良心未泯,他从四海帮离开以后,就去官府报了案,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鲸鲨帮——”

钟灵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一声,说道:“啊哟,金波帮不也是这样吗?”说完这话,伸了伸舌头,歉疚道:“真是对不起,打断你说话了,你继续讲就是。”

赵明苦涩一笑,斟了碗酒,一口饮尽,然后道:“官府和鲸鲨帮听说这件事后,立马派人去抓我爹爹。我爹爹当时就在帮中,他明明大费周章,派人去围堵截杀这鲸鲨帮的少帮主,却没想过消息可能走漏,有人可能会来对付他,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嘿嘿,我爹爹就在毫无准备之下,被他们抓住。当时鲸鲨帮派来的人中,有一个女人痴恋少帮主,她见我爹爹被同伴抓住,心情激愤之下,上前几步,一剑刺了过去,剑尖捅穿了我爹爹的心脏,然后拔出剑来,又一剑抹了脖子,和我爹爹一前一后,离开了人世。”

钟灵大吃一惊,道:“这……这也和金波帮的事好像啊!金波帮的帮主王保保,不就是被官差抓住以后,用雷火丹自杀的吗?”顿了一顿,说道:“是了,你爹爹是被人杀死的,王保保却是畏罪自杀了。”

萧峰沉吟道:“赵兄,既然你视慕容复为仇人,这几年来,一直在苦苦寻找他,莫非你口中的郑已,就是慕容复?围堵截杀鲸鲨帮的少帮主这件事,并不是令尊的主意,而是慕容复的主意?”

赵明点了点头,涩声道:“我敢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不是我爹爹的主意。不仅不是他的主意,我甚至觉得,他可能直到临死之前,才从鲸鲨帮和官府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说到这里,眼中泪水盈盈,便要满溢出来,他自知失态,忙别过头去,但是萧峰和钟灵仍然看见他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过了半晌,赵明用衣袖擦干净脸上泪水,向萧峰和钟灵笑道:“小弟酒后失态,让两位见笑了。”

萧峰摇头道:“怎会。”

钟灵安慰道:“赵大哥,你想到你爹爹死了,掉几滴眼泪,算什么失态啊。我爹爹活着的时候,待我很不好,但是这两年来,我每每想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心里也挺难过的。”

萧峰一怔,心想:“镇南王什么时候过世了?”随即反应过来,钟灵口中的爹爹,十有八|九是她母亲的前夫钟万仇。他咀嚼钟灵这句话,想是甘宝宝怀着身孕嫁给钟万仇以后,钟万仇因为此事耿耿于怀,恨屋及乌,对待钟灵十分刻薄。

他心中顿时生出怜惜之意,伸手握住钟灵的手掌,钟灵脸上一红,微笑看他,见他眼中满是关切之意,似是在说:“你父母虽然待你不好,但我往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赵明只作没有看见,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手上也没有多少证据,不过就这么一说,两位也姑且这么一听。我之所以认定这件事绝不是我爹爹的主意,是因为:

一来,我家和鲸鲨帮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离得太近,难免有些生意上的冲突。我爹爹性格随和,不喜欢和人争斗,他早就和我妈商量过好几次,等我家小妹再长大一点,就和鲸鲨帮的帮主商量婚事。这样一来,我们两家结为儿女亲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争端了。

二来,我爹爹和我妈妈感情甚笃,并且他年轻的时候,几次败尽家产,全靠我外公出手相助,因此我爹爹一直对我外公极为尊敬。他在世之时,常跟我说,我外公便如同他的亲生父亲一般,倘若我爹爹要对鲸鲨帮的少帮主动手,他哪一天不能动手,干吗非要选在我外公过寿的日子?

三来,我母亲是他的枕边人,我是我们四海帮下一任帮主,我那时年纪虽小,但早已开始偕同爹爹处理帮中内务。这么大的事情,我爹爹何以不和我妈妈还有我商量一下,甚至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一声。假如不是我妈妈一时兴起,决定在外公家里多住一天,我们没有听到消息,直接回到四海帮,只怕当时就被鲸鲨帮的人杀死了。”

萧峰心想:“倘若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件事,确实不可能出自他父亲之手。”随即心念一转,问道:“赵兄,你这三点确实合情合理,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赵明笑道:“萧兄请讲。”

萧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郑已就是慕容复的?”十二年前,朝廷围剿燕子坞之时,慕容家四大家臣拼死御敌,才保护慕容复成功逃出燕子坞,没有落入朝廷之手。因此这些年来,朝廷虽然一直在通缉慕容复,却从没确定过他的长相。既然赵明说早在六年前,他就开始四处寻找慕容复的下落了,那他显然当时就知道郑已就是慕容复。便是想通这点,萧峰才向他询问这件事。

赵明微微一笑,嘴角之间,颇有轻蔑之意,说道:“我最初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日去截杀鲸鲨帮少帮主的帮众,全都死在了海上,而郑已也再没出现过,他平日里表现得忠心耿耿,我和妈妈自然没想过他会害我们,只道去截杀少帮主的人之中,也有他一个。我……唉,我和那位闽浙巡抚贾大人一样,天生就喜欢男人,那郑已比我大了几岁,模样英俊潇洒,做事从容有度,我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他。”

萧峰和钟灵吃了一惊,均想:“难怪他听到这件事,脸上神情会这么奇怪。”钟灵心念一转,往萧峰身边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但还是觉得不够靠近,索性坐到萧峰身边,然后拿起他的酒碗,喝了一口酒。

萧峰只觉她的举动十分孩子气,心中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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