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管家不似王怜花这般博学多闻,一眼就认出这些形似水仙花的白花,不是水仙,而是“醉仙灵芙”,他当然知道水仙的花期是在初春,并且水仙的根部也不像这种花的根部一般,生着数条深紫色的长须,每一条须上都生满了珍珠般的翠绿小球,但是除此以外,这种花卉的模样和水仙委实太过相像,莫管家便只当这是一种罕见的水仙花,居然可以在盛夏开放。
先前萧少英回来,将这十几株“醉仙灵芙”交给他,莫管家便叫来花匠老叶,让他来将这些花移到水中。老叶知道这些“醉仙灵芙”原本生在池塘中后,就问莫管家,要不要将这十多株花移到后园的池塘里。虽然莫管家一向喜欢侍弄花草,对这十多株“醉仙灵芙”甚是喜爱,但是贾珂和王怜花还没有发话,他总不好擅作主张,决定这些花的去留,就让老叶暂且先找个地方养着,老叶便将这十多株“醉仙灵芙”移进盛满清水的瓷盆之中。
这十数个瓷盆在池塘岸畔依次摆开,风动白花,甚是美丽,莫管家和老叶看得稀奇,不舍得离开,便坐到不远处的石桌旁,桌上放着厨房送来的酒菜,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赏花,和风熏柳,花香幽雅,心情甚是畅快。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花园假山后面走出两人,正是贾珂和王怜花。
莫管家只道萧少英等人刚刚回来,贾珂和王怜花定有不少事情要做,不好在他们忙碌之时,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们,这时正好到了饭点,他左右无事,便和老叶在池畔用起晚膳来,不料他没有过去,贾珂他们居然过来了。他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和老叶一起迎了上去。
王怜花给贾珂牵着手,一直走到池畔,只见池畔摆着一溜“醉仙灵芙”,和暖的微风徐徐吹拂,似乎夹裹着花香之气,也不知是“醉仙灵芙”的香气,还是旁边花丛的香气。
两人闻到花香,当即停下脚步,王怜花看向莫管家和老叶,问道:“这十几株花都是你们移到花盆里的?还是除了你们以外,另有人插手了?”
莫管家心下奇怪,不懂王怜花为什么要这么问,老老实实地道:“回爷的话,除了我俩以外,还有秦姑娘和琼栀。刚刚她俩在这里散步,见我们忙着移花,就过来帮忙了,这两株花,就是秦姑娘移进去的。”一面说话,一面侧过身去,右手前伸,指向柳树下的两株“醉仙灵芙”。
贾珂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问道:“秦姑娘?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虽然贾珂想要顺着赵小栋这条藤,摸到赵敏这只瓜,但他可不想让赵敏知道,自己都摸到了什么。早在赵小栋昏迷之时,贾珂向萧少英等人说清楚自己的计划以后,就叮嘱他们:“你们回来之前,先在别处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悄悄进府,不要让旁人发现你们和赵小栋有关。”之后又嘱咐莫管家约束府上的仆婢和客人在府上活动,尽量不要让他们和萧少英等人碰面。
这也是为什么,萧少英等人离开庄子之前,要放火将庄子点着。这样一来,赵小栋见飞景再没回过节度使府,自然无从判断飞景究竟有没有逃出庄子,赵敏也无从推测将庄子点着的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自然也就没办法向贾珂讨要她放在庄子里的东西,贾珂甚至可以将这一把大火栽赃到慕容复身上。
便是如此,贾珂听到白飞飞居然帮着莫管家一起移花,担心白飞飞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看了个大概,这才面露不悦之色,只是碍着老叶就在面前,不好直接发问。
莫管家心里雪亮,知道贾珂这话是在问他:秦南琴有没有看见萧少英等人进来?
他当然不敢将贾珂的嘱咐抛诸脑后,当下陪笑道:“琼栀今天下午一直待秦姑娘身边,我听这丫头说,秦姑娘和王姑娘分开以后,就回了厢房,睡了一觉。她睡醒以后,和琼栀说自己胸口有些发闷,琼栀便陪她来后园散步。她们两个走到园子,正好瞧见我和老叶将这几株白花移到花盆里。
秦姑娘很是热心,走过来帮了我们一把,还问我们这是什么花,长得像水仙,却能在盛夏盛开,她卖了这么久的花,还从没见过这种花卉。我就跟她说:‘这是我们爷先前买的,那店主刚刚把花送过来,这花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秦姑娘,你若是好奇,不妨问问我们爷去。”言下之意是说:“爷,你尽管放心,我听了你的吩咐后,就把琼栀安排在秦姑娘的身边监视她,她只看见我们在摆弄这些‘水仙花’,可没看见这些‘水仙花’是谁送来的。”
贾珂听到这话,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恶毒念头:“既然白飞飞也闻过这‘醉仙灵芙’的香气了,我何不把这朵‘人骨花’交给她,请她帮忙拆开花瓣,看看里面是不是别有洞天呢?倘若这里面的东西,和‘醉仙灵芙’的香气混在一起,真能变成剧毒之物,那可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白飞飞可不算死在我的手上,我也不算对不起怜花。”
其实贾珂知道王怜花对白飞飞的姐弟之情少得可怜,倘若真有人在王怜花面前杀死白飞飞,王怜花说不定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只不过么,这个人是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个人是他贾珂,只怕就会有点关系。他爱极了王怜花,舍不得他受任何委屈,又怎能自己去伤害他?这杀死王怜花的姐姐的罪名,贾珂说什么也不肯背。当下轻轻一笑,心想:“罢了,再饶你一命!”
岂知王怜花听完莫管家这话,脑海中也闪过一个恶毒念头:“秦南琴也闻过‘醉仙灵芙’的香气了么,妙极,妙极,刚刚我不还在寻思,该找谁来拆这朵‘人骨花’合适么,我看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要是这朵‘人骨花’中真的藏有能和‘醉仙灵芙’合二为一,化成剧毒的东西,倒省了我一番力气了。”
自从贾珂将秦南琴的计划给他分析一通后,王怜花便对秦南琴极为厌恶,只不过这股厌恶之中,还夹着三分的同情。后来他透过墙上的小孔,听见秦南琴当着贾珂的面,对他大泼脏水,当时他满心沉浸于王云梦不顾他的感受,派人刺杀贾珂的痛苦,和有朝一日,也许贾珂真的会相信秦南琴的鬼话,认为这场刺杀和他有关的恐惧之中,没有留意秦南琴的言语,这两天他回过神来,再想起秦南琴的话,心中当真恨极了她。
王怜花先前同情秦南琴,不过是因为他二人境遇相似,皆是自幼就遭到柴玉关狠心抛弃,母亲一面要他们向柴玉关复仇,一面又将自己对柴玉关的仇恨转移到他们身上。现在秦南琴又将对柴玉关和王云梦的仇恨,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顶着热辣辣的巴掌印,关心那人的手疼不疼。她不顾念骨肉之情,对他这般心狠手辣,他又何必顾念骨肉之情,对她手下留情?
如果他杀死秦南琴以后,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那王怜花说不定就去做了。可惜如果只是如果,王怜花虽然有自信能瞒过天下所有人,但是哪怕只是想象,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瞒过贾珂,倘若不能瞒过贾珂,那他瞒过天下所有人,又有什么意义?
等贾珂知道秦南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即使他深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只怕也要吓一大跳,和自己生出嫌隙来了,纵使他终身不提这件事,仍然像现在一样待自己好,但是嫌隙就在那里,旁人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总能感觉得到。
王怜花每每想到这里,心脏便会狠狠地抽搐一下,一时也不知是恐惧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和贾珂心下对他生出嫌隙相比,秦南琴的生死实在不值一提,因此这念头在王怜花的脑海中一闪而来,随即便一闪而去,快得除了他以外,谁也没有瞧出来。
贾珂心想:“既然只有他们四个碰过这‘醉仙灵芙’,那倒好办了。”笑道:“怜花,咱们走吧。”
莫管家见他们要走,忙道:“爷,您二位打算怎么处理这十几株‘水仙花’?是留下,还是扔了?我听说这些水仙花原本就种在池塘里,咱们要不要也把它们种在池塘里?”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这可不是水仙花,这叫‘醉仙灵芙’,虽然它本身没有毒性,但是和‘奇鲮香木’碰在一起,就会变为要人命的剧毒。”
莫管家和老叶听到这话,不由得又吃惊,又庆幸,寻思:“还好这灵芙本身没有毒性,不然我们俩站在旁边,欣赏了这么久,现在不都得毒入肺腑,没药可救了?”
王怜花又道:“把‘醉仙灵芙’种在这里,倘若哪天有人来家里做客,凑巧在身上带了一块‘奇鲮香木’。在场所有人,先闻到‘醉仙灵芙’的香气,再闻到‘奇鲮香木’的香气,谁能逃得过去?到时齐齐毒发毙命,在阎王殿前,大家仍是糊里糊涂,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那可要沦为笑柄,被阎王殿的小鬼耻笑了。只不过么,这‘醉仙灵芙’极为难得,就这样扔了,未免太过可惜。”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这样吧,明天我和贾珂去一趟香雪园,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再挖一个池塘,专门用来种这十七株‘醉仙灵芙’,等池塘挖好了,你再将这些‘醉仙灵芙’送过去。”
这香雪园是他们在杭州置办的私产,园中种满了花树,一年四季,皆是五彩缤纷,繁花似锦,因此得了这个名字,小鱼儿三人现在就住在此处。
当时王怜花买下这处宅邸后,立即大兴土木,按照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将宅邸重新整修一番。贾珂本来对这些奇门八卦之术一窍不通,多亏王怜花经常给他讲解,他也算略通皮毛,进香雪园时,不用背诵地图,便可自己找出路来。
至于家中仆婢,因为王怜花不准他们拿地图出门,更不许他们另行抄录印摹,他们进香雪园之前,须得熟背地图,进得园中后,再照着地图指引,在香雪园中进进出出,不然稍有不慎,便会在假山花林中迷失方向。一时之间,无论是谁,听到“香雪园”这个名字,便会小腿打颤,面无人色,恨不得立刻生病,也不愿去香雪园做事。后来他们对香雪园的道路渐渐熟悉,不用地图,就能在园中自如出入,这才不再闻园色变。
莫管家虽然对奇门八卦之术一窍不通,但他听人说过,这五行生克、阴阳八卦,是一环扣一环的,也就是说,如果有一样东西发生变化了,那么园中其他东西,也都会发生变化,比如这香雪园中多了一个池塘,那么香雪园的道路,也会因此发生相应的变化。
莫管家思及从前自己背诵地图的痛苦,还有迷失在假山花林中的绝望,登时眼前一黑,突然间很想将这些“醉仙灵芙”剁成碎末,扔进湖里喂鱼。但是王怜花就站在面前,微微含笑,凝视着他,他如何能够露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贾珂点点头,和王怜花离开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