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封一怔,缓缓道:“侯爷,你的意思是说,宫九故意想让咱们知道,他还在宫里?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珂道:“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心念一转,道:“难道他就是想要让咱们确定他在宫里?”
许寒封道:“什么意思?”
贾珂道:“除了睿王和光王,其余皇子公主现在都住在宫里,是吗?”
许寒封道:“皇上担心宫九会对他们下手,前天就让已经分府的皇子各自回府了,其余年幼的皇子公主则跟着各自的母妃居住,位分低的妃子暂时搬去位分高的妃子的偏殿中去,每间宫殿都派了二十五侍卫看守,现在还是这么住的。”
贾珂心中好笑,暗道:“这世界的皇帝当的也太憋屈了,一个宫九就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了。这种时候就看出一夫一妻的好处了,纳那么多妃子,生那么多孩子,到时候顾了这个,就不顾上那个,有什么意思。”
略一估算人数,他记得皇帝一共有一百二十七名妃子,即使每五个妃子住在一起,也要二十五间宫殿,加一起便要六百二十五名侍卫,再加上守卫在皇帝身边的侍卫和在宫中四处巡逻的侍卫,至少得需要小一千人,不由好奇问道:“咦,宫里有这么多人手吗?”
许寒封叹道:“哪有这么多人,倒是可以调军队进来,但是我担心调进来的人多了,就让吴明浑水摸鱼,安排人手进来了,到时候和宫九里应外合,倒把事情变得更糟,因此一直没敢调军队进来。只能将休沐的侍卫也一并叫进宫来,绝大多数侍卫都去守卫各宫,余下五十二人和几名暗卫在宫中四处搜查宫九的行踪。”
贾珂略一沉吟,问道:“现在咱们已经确定宫九在宫里了,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许寒封道:“我将这件事禀明皇上后,皇上知道人手不足,就下令让让各宫妃嫔暂且每十人或者十二三人住在一起,一下就腾出十多间宫殿来,闲下来的侍卫便在宫中四处搜查宫九的下落。”
贾珂嗯了一声,问道:“每位娘娘起码要带两三个伺候的人吧,宫殿够这么多人一起住吗?”
许寒封道:“这也没办法,有些宫殿比较小,房间不够,只能让两位娘娘住在一起,她们带去的宫女也大多住在一个屋里。”
贾珂想了想,道:“家姐说她昏迷前见到了一个面生的宫女,之后便人事不知,清醒的时候人已经掉进了湖里。咱们既然已经认定宫九是特意让家姐活下来,那么就来分析分析家姐活下来,都告诉了咱们什么。”
许寒封点点头,虽然他没想到宫九是故意放过贾元春,但是他认真分析过贾元春的证词,这时便斟字酌句道:“第一,说明宫九已经偷到了一套宫女的衣服,也许他手里除了宫女的衣服,还有别人的衣服,这点我先前就已经想到,因此已经下令让大家回去检查自己的财物,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华穆宫——也就是贾姑娘和陈姑娘所住的宫殿——的一个叫‘晓蕊’的宫女少了一套衣服,想来宫九偷走的应该就是她的衣服;
第二,说明宫九精通易容,并且他已经拿到了易容需要的东西,不然以他的相貌,贾姑娘看见他以后,想到的应该是一个男人假扮成女人,而不是一个面生的宫女。”
贾珂听到这话,赞许点头。
他在双岭镇见过宫九,宫九面容英俊,五官深邃,一看就是一张男人脸,即使是王怜花这样模样和王云梦有五六分相像的美少年,换上女装后如果不做些修饰,也会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男人,何况宫九了。
贾珂从小到大,只见过一个男人不用化妆,只需要换上一条裙子,就能让人以为他是个姑娘,即使他平时穿着男装,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那个人就是唐玉,但即使是唐玉,也是因为他自小修炼阴劲,才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容貌也越来越女性化了。
许寒封见贾珂点头,心中也安定下来,继续道:“第三,宫九拿走了两间屋里的所有食物,看来他是打算继续躲在哪里,藏个几天,等我们松懈了,正好出来杀人;第四,昨天半夜就开始下大雨,直到今天早上,大雨才停歇,湖边地面还没有干,从地上的脚印就可以清晰看出,当时只有她们两人走去湖边,相约跳进湖里,并且贾姑娘完全不记得自己投湖这件事了,说明宫九很可能精通慑魂之术。”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第四点也是我最担心的,我将这猜测禀告皇上后,皇上就下令宫中所有人无论要去哪里,都得三人以上一起行动,不能单独一人行动。”
贾珂等了片刻,见许寒封已经说完,便道:“还有一点。”
许寒封道:“哪一点?”
贾珂道:“家姐说她看见了一个面生的宫女,却没有说看到了一个脏兮兮,浑身都是泥土的宫女,亦或是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宫女。”
许寒封道:“他既然要易容……”
贾珂道:“你们在陈姑娘的床上找到了几根粘着泥土的头发,可见他到陈姑娘房里,占了她的床铺休息的时候,身上应该沾满了梅园土堆的泥土,不是吗?”
许寒封恍然大悟道:“果然是这样,今天上午我派人搜查了梅园的土堆,尽管他将土堆恢复了原状,但我们还是在土里找到了一点他留下的痕迹,看来他果然如侯爷你说的那样,这两天一直躲在土堆里。
他的身上应该粘满了泥土,不然他就在床上留了几根头发,怎么这几根头发上就粘满了泥土呢。这两天宫里人人自危,陈姑娘不可能要到水洗澡,就那么点洗脸的水,可不够他将身上的土清理干净的,奇怪,奇怪,宫九是怎么清理身上的土的。”
他们走到梅园,梅园中没有梅花,树枝上生满叶子,地上犹有积水,水中飘着几片叶子,好似小船浮在水中,许寒封伸手一指园中西北角一处高高隆起的土堆,道:“那晚他从这里出来,也不知是从哪里离开的,最后到了华穆宫中,如果从这一处小门过去,”他指了指东南角的小门,“换做常人,大概要走一炷香的时间,他轻功很好,恐怕一半时间都用不了。”
贾珂凝视那土堆半晌,问道:“许总管,不知道家姐和陈姑娘是在哪里投的湖?”
许寒封道:“是华穆宫东面的含光池,那里侯爷应该没去过。”
贾珂点点头,他一个外臣,当然不能在后宫中乱跑。
许寒封道:“那含光池比梅园这池子要大上一倍,池中种满了荷花,因为池底淤泥和其他池子相比,要多上许多。这也是为什么陈姑娘一头扎进湖底,头就扎进淤泥里,拔不出来了,要是换个池子,她也未必会死。”
贾珂一怔,一个模糊念头在他心头如闪电般一闪而过,速度太快,连他自己都抓不住,微一沉吟,笑道:“许总管,我能否去含光池看一看?”
许寒封点头笑道:“当然,皇上已经给我一道口谕,说贾侯爷这几日可以自由出入后宫,以便早日找到宫九,不然卑职也不会特意过来迎侯爷你了。”
贾珂心道:“这么好,如果宫九找不到,不会也算在我头上吧。”心中略感不快,但找出宫九这件事带给他的愉悦仍然稳稳占据上风,他心中清楚,只要他能抓住宫九,那么他和吴明的这场对决里,他就赢了大半,就算宫九口风很紧,不肯说出一点吴明的事情,说不定他也能用宫九将谢麟交换来。当即跟着许寒封走去含光池。
这含光池并不算大,四周有侍卫把守,以防有人过来,破坏了地上脚印,这时正值九月,池中荷花尽已凋落,池旁停着一条小船,船舱中堆满了藕,水面上铺满了荷叶,清波之中,绿叶翠盖,见之便觉心旷神怡。
贾珂走到池边,见池边杨柳依依,下面尽是青青草地,草丛中留着一汪汪积水,两排脚印自西面而来,一路走进池中,脚印甚小,一看便是女人留下来的,再向西一看,便见一座宫殿巍峨耸立,想来这应该就是华穆殿了。
许寒封见他目光落在这座宫殿上,便介绍道:“这就是华穆殿,平日里公主们就在这里跟着女先生读书,贾姑娘和陈姑娘这样的入学陪侍,也都住在这里。这两日皇上暂停了皇子和公主读书,因此几位公主都没来过这里。”
贾珂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含光池边的柳树上。
许寒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阳光明媚,秋风拂面,柳树枝叶在风里飘舞,这是宫里常见的景色,他怎么也没看出不妥来,便问道:“侯爷,这柳树有什么古怪吗?”
贾珂道:“不好说,我去看看。”说着已经轻飘飘飞到柳树上,挨个检查了一遍柳树树枝,然后又落回地面。
许寒封道:“怎么,柳树上有什么东西吗?”
贾珂耸耸肩,道:“什么也没有。”
许寒封奇道:“侯爷,你原本想找什么?”
贾珂道:“脚印,或者泥土。”说话间,他蹲下身,两手在湿透的草地上向下一压,站起身时,手心上已经沾满了湿润的泥土,泥土是褐色的,有点发红,愈发显得他的手洁白如玉。
贾珂低头看了看手心上的泥土,解释道:“我刚刚一直在想,宫九究竟是在哪里洗掉的身上的土,因此一看见含光池,就在想他会不会是在含光池里洗掉的身上的泥土。”
许寒封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刚刚去柳树上看了一圈,如果他来过池边,又不想在草上留下脚印,那么这些柳树是最好的落脚点。”他看向贾珂的靴子,靴子的面上已经有点湿了,顿了一顿,继续道:“并且早上刚下过雨,柳树上还很湿,如果他曾经上过柳树,柳树上应该会沾着他身上的泥。”
贾珂道:“不错,但是柳树上什么也没有,何况……如果他真的在这含光池里洗过澡,不,应该说,他在其他地方洗澡,只要他把头发打湿了,那么他的头发就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变干,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许寒封猜测道:“也许他练过一门可以迅速蒸干身上的水的武功。”
贾珂没有说话,他走到含光池前,将手伸进池中,用池水洗干净手上泥土。一眼望去,湖中满是荷叶、浮萍、芦苇和茭白,湖面上原先是一个模样,一阵风吹来,忽然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贾珂心中一动,暗道:“另一个模样?”
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看向那两排脚印,只见那两排脚印虽然都不大,但左边一排却明显要比右边一排深一些,也明显一些,显然走在左边的人要比走在右边的人重一些。
贾珂抬头看向许寒封,问道:“许总管,不知道那位陈姑娘长得什么模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许寒封道:“侯爷可要看看她的尸首?”
贾珂颔首道:“也好。”便跟着许寒封走去停放陈姑娘尸首的房间。
贾珂走进房去,就见屋中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个白布。一个侍卫走到床前,将白布揭开,一个妙龄女郎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约莫十六七岁,大概因为淹死的缘故,身体也胀了起来,但仍能看出她生前很是苗条婀娜,这一点和贾元春颇为相像。一张圆脸,下颏很尖,脸颊上有几粒雀斑,在她生前,这几粒雀斑大概为她平添几分可爱俏皮,但是这会儿她的皮肤是死灰色,脸也好像面团一样发了起来,这几粒雀斑也变得好像灰尘似的。
贾珂看她许久,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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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桃敲了敲书房的门,房中“嗑哒嗑哒”之声停了下来,王怜花放下手中刻刀,问道:“怎么?”
嫣桃走进书房,斟字酌句道:“爷,司徒静姑娘过来了,她说咱们爷先前请她到家里一坐,仿佛有什么事想跟她说,你看……”
王怜花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知道是因为先前自己在御前看见司徒静投入贾珂怀里,一气之下捏碎了茶杯,她便认定自己恨极了司徒静,不由看了手上的钻石指环一眼,微微一笑,道:“也罢,贾珂既然不在,我便替他招待他这位朋友吧。”
说着站起身来,正要走出屋去,忽然停住脚步,道:“你且待在这里,帮我看着桌上这些东西,省得被人弄坏了。”
嫣桃应了一声,站在桌旁,目送王怜花离开,想到王怜花和司徒静见面,自己竟然看不见,不由暗自后悔,若非自己太过好奇王怜花知道司徒静登门拜访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就不会将差事抢来,兴冲冲过来报信,当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被王怜花一句话就困死在书房的境地。
她长长叹了口气,心想:“夫人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呢?连皮笑肉不笑都没有,难道他突然想开了?早知道我应该告诉夫人另一件事了。”想到这里,心中蓦地生出万千勇气,冲出书房,见王怜花还没走出走廊,连忙道:“夫人!”
话音一落,便见王怜花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哦?”
嫣桃见他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心道:“呀,我怎么一不留神,就这样叫他了。”连忙改口道:“爷,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有件事要告诉您。”
王怜花走起路来还有点痛,便斜倚在墙,说道:“你说。”
嫣桃快步走到王怜花面前,说道:“前几日爷您被几个蒙面人在天牢劫走,这消息一传开,好多人都以为您回不来了,就……就……”
王怜花道:“就什么,莫要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嫣桃本就是想要卖个关子,一听王怜花这话,连忙道:“是这样的,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咱们爷被毒蛇咬了嘛,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爷还能不能救回来,因此大家都只是登门探望爷。后来爷救驾的事情一传开,大家都知道躺在床上装着中毒的人是鱼爷了。
因此虽然爷还没有回家,仍然有好多人登门拜访,留下礼物,这个说这是自己家的姑娘啊侄女啊外甥女啊绣的东西,明里暗里夸赞他们家的姑娘多么蕙质兰心,贤良淑德,那个说这是自己家的儿子啊侄子啊外甥啊特意送的东西,也是明里暗里说他们家的少年郎多么英俊,多么能干,多么孝顺,甚至……”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甚至什么?”见嫣桃满脸忐忑,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话又不是你说的,你怕什么?”
嫣桃见他虽然在笑,但目光却很是冰冷,心中暗喜,心想:“太好了,夫人这是生气了。”扁了扁嘴,道:“我不是怕,是……是替您生气,他们想要让自己家的人顶替您的位置,那也罢了,我们跟着爷这么多年,每年不知道帮他挡过多少这样的人。”
王怜花淡淡一笑,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