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嘴里尽说些汝阳王十分受用的话,哄他开心,心下却十分惋惜,寻思:“等你被皇帝砍了头,我会帮你收着这些武器,到时候一并埋在你身边的。”
汝阳王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红木盒子,放在桌上,说道:“那两朵干花就放在这只盒子里。”说着揭开木盒,咦了一声,满面震惊,说道:“怎的少了一朵?”
贾珂见他说话时没有屏气,暗道:“怎么这朵干花没毒吗?是了,他先前说过,这两朵干花被雨水打落枝头,花瓣上的毒汁也没法用了,他才命人将这两朵花制成干花把玩。可是……可是范遥留下的那朵干花怎么有毒?他之后又在花上做了什么手脚吗?”
他既已认定那西域头陀就是范瑶,便也不再用“头陀”代称,心念一转,便猜到范瑶所以偷了干花不够,还要偷来毒液,抹在干花上,一是担心寻着他先前留下的线索找来的人,看见这朵干花,如果这朵干花平凡无奇,这些人很可能不把这朵干花当回事,平白错过这个线索,二是他记恨朝廷覆灭明教之仇,想着追查这件事的人,十有八|九是朝廷的人,是他的大仇人,若是能杀死几个,他心里也能痛快,就算误杀了几个,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贾珂想到这里,心下酸痛,一面在肚中骂道:“他妈的,范遥这老小子阴险毒辣,疯疯癫癫,只会做些糊涂事!我和怜花又没对你明教下手,你犯得着害我们吗?如果怜花出了什么事,我不仅要把你碎尸万段,还要把你们明教那么多人的尸骨弄来鞭尸!”他倒是忘了他二人对韦一笑做的事,只顾在心里骂个痛快,一面淡淡道:“莫非王爷先前把那朵干花赏给什么人把玩了?”
汝阳王摇头道:“这金波旬花模样奇特,和其他的花大大不同,本王不知道吴明要用这些金波旬花做些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本王从不敢让别人知道,本王手里有这种花。”
汝阳王心想:“看来家里出了内鬼,可是这内鬼偷走一朵干花是为了什么?”他瞧一眼贾珂,恍然大悟:“想来敏敏将我和吴明的算计一五一十地告知皇上以后,皇上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他先派人潜入王府,搜查证据,等确定敏敏说的话都是真的以后,才派贾珂过来说服我进宫认罪。”
汝阳王合上木盒,迟疑片刻,心想:“不知道皇上派人找到了多少证据。但是敏敏已经把什么事情都告诉皇上了,我还有隐瞒的余地吗?”便捧了一只小木箱出来,木箱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金锁,汝阳王拿出钥匙,将锁打开,从中拿出五封书信。
贾珂道:“王爷,这是你和吴明来往的书信吗?”
汝阳王道:“正是。这五封信都是用鸽子送过来的,每封信上的笔迹都不同,也不知道这五封信是吴明找别人帮他写的,还是他自己写的。”又拿出六只小瓷瓶来,放到贾珂面前,说道:“这是十香软筋散还有解药,都是吴明给我的。”
贾珂见这六只小瓷瓶中,右边三瓶瓶身上写的是“十香软筋散”这五个字,左边三瓶写的是“解药”两字,心中大喜,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他这里居然就有解药!等他把解药交给皇上,老子得想办法弄来一瓶!”
又想:“如果那天我就想到来找汝阳王,而不是去那劳什子‘非人间’该有多好!怜花服下解药,恢复武功,这天下还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贾珂心中既叹息,又怨恨,面上却微微一笑,问道:“王爷刚刚说这五封信都是鸽子送来的,不知道那几只鸽子现在还在府上吗?”
汝阳王知道他是想用这几只信鸽找到吴明的下落,点了点头,说道:“有两只就养在花园里,我这就派人将它们捉来,一并带进宫去。”
便叫管家进来,向他吩咐道:“你去把那两只灰鸽子放进笼子里,和西园花圃中养着的那二十七盆金波旬花一起放在马车上,本王要带它们进宫,让皇上看一看。”
管家怔了一怔,显然没想到汝阳王会吩咐他做这种事,仔细观察汝阳王的脸,见汝阳王神色郑重,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这次应了一声,后退着离开。汝阳王又将那五封书信,六只瓷瓶还有那只放着金波旬花的红木盒子一并放进小箱中,将小箱亲自捧在手里,向贾珂说道:“贤侄,咱们进宫去吧。”
贾珂欣然应好,和汝阳王走出书房,院中已经备好轿子,汝阳王道:“贤侄可要和本王一起?”
贾珂笑道:“王爷盛情,小侄本不该推辞,可惜小侄舅舅还在外面等着小侄,就怕他始终不见小侄坐轿子出去,以为小侄是磕到了头,或是伤到了脚,总之没法自己走路,心中着急,误会了王爷,那就不好了。”
汝阳王听出他的意思是说:现在王子腾带兵包围了汝阳王府,他见贾珂坐在轿中,很可能会以为汝阳王挟持了贾珂,继而以为汝阳王要造反,便出兵攻打汝阳王府。
汝阳王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本王就不留你了,一会儿咱们在宫中见面吧。”说着送贾珂离开,直送到王府门外。
贾珂一离开王府,便去找王子腾的属下,副指挥司马飞。
贾珂刚刚和汝阳王说,皇帝交代他去汝阳王府之前,先去找王子腾,让他点上两万兵马,随他一起去汝阳王府。
这句话虽然是假的,但这件事可不是假的。他来汝阳王府之前,确实先去找了王子腾,向他要人随自己办事,王子腾也确实派了司马飞率领士兵包围了汝阳王府,只不过没有两万人,也就七千多人。
贾珂去找王子腾的时候,可没有说他要这么多人,是去做什么事情。但是仗着他手里的那块金牌,王子腾虽然满腹疑窦,也不得不配合他。
王子腾都不知道贾珂的目的,司马飞当然也无从得知,这时看见贾珂走出王府,连忙迎了上来,问道:“爵爷,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贾珂抬手一指汝阳王府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说道:“汝阳王坐的轿子马上就会出来,他这是要进宫。你们想办法在路上稍微拦他一拦,比如在他要经过的路上,弄个什么人摔倒了,什么人吵架啊,堵住他的路,总之帮我拦下他一刻钟的时间,切记不要让他发现你们在阻拦他,也不要耽搁他久了,一刻钟就足够了。司马副指挥,这件事你能办到吗?”
司马飞应道:“爵爷放心,卑职一定办到。”又问道:“除了这件事以外,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做?”
贾珂想一想,说道:“如果汝阳王在路上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去皇宫,改去别的地方了,你们就当场把他拿下。千万记得,人可以逃跑,但是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木箱一定要留下。
当然了,你们可不能贸然做这件事,一定要再三确认他真的不去皇宫了,你们才能对他出手。这件事你们只管去做,皇上那里,由我来负责。”说着抬手拍了拍司马飞的肩膀,便大步离开了汝阳王府门前这条街道,进宫谒见皇帝。
皇帝早已听许寒封说了慑魂之术的事,也清楚王怜花是清白的,这时见到贾珂,心下既惊讶,又有些愧疚,笑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贾珂道:“回皇上,那西域头陀的主子,已经给臣找到了。”
皇帝大喜,笑吟吟地道:“好小子,朕就知道你能干,那人是谁?”
贾珂道:“是汝阳王。”
皇帝虽然因为春梳和吴明暗中勾结一事,看谁都存了三份怀疑,但是听到“汝阳王”这三个字,仍是不由大吃一惊。
皇家和汝阳王的关系要追溯到很多年前。当年惠宗的父亲英宗子承祖父之位,身登大宝,后来因为性情懦弱,被叔叔熙宗夺走皇位。英宗身死之日,惠宗只有六岁,乳母让自己的儿子假扮成他,将他送回自己家里。
后来熙宗大肆屠杀,乳母和儿子皆被杀死,惠宗藏在牛棚中,以牛奶为生,过得二十七日,京城不再戒严,英宗生前的心腹才带走惠宗。二十年后,惠宗向蒙古借兵,攻进京城,杀死熙宗,终于夺回了皇位。
惠宗登基后。为了感激当年蒙古的相助之恩,便将借兵给他的大汗的女儿晋升为妃,连她和第一任丈夫生下的儿子,惠帝也视为己出,多次当着众人的面,揽着那孩子的肩膀说:“这是朕的亲子!”在那孩子二十多岁的时候,惠帝便因为他军功赫赫,为卫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封他做了汝阳王。
接下来的两任皇帝待汝阳王也着实不薄,哪怕后来蒙古和西泥国联手攻打卫国,卫国花了好大的力气,付出了好大代价,才说动丹国,联手将蒙古灭掉大半,他们也从没有因为汝阳王一系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肯更改汉姓,总是以蒙古人自居这件事,就动过削掉他的王位的念头。
皇帝心道:“朕这十几年来待他们不薄啊!朕不过是吸取教训,想要多提拔些人,不再重蹈覆辙,培养出第二个韩延来,他们就想要造反了吗?”心念一转,寻思:“也未必是因为这件事,难道吴明还和蒙古合作了?”当下神色郑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跟朕说说。”
贾珂双膝跪地,装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然后道:“还请皇上先原谅微臣假传圣旨之罪。”
皇帝不动声色,看了贾珂一眼,说道:“假传圣旨?贾珂,你好大胆啊!”语气淡淡,也听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贾珂忙道:“微臣也知道这么做实在不该,但如果不这么做,微臣也没办法让汝阳王心甘情愿地过来认罪。”
皇帝总以为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普天之下,还有什么稀罕事他没有见过,这时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贾珂这般让犯人心甘情愿地自己过来认下这砍头的大罪的事,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他心下吃惊更甚,略一琢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让汝阳王自己心甘情愿地来认罪了?罢了,罢了,你帮朕解决了这么多麻烦,朕还有什么好怪你的,你跟朕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贾珂也笑了起来,说道:“多谢皇上。”便站起身来,将刚刚的事详细说来。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倒真有本事!汝阳王今年五十七岁了,朕平日看他也称得上精明能干,文武双全,怎么一到你面前,就变成了一个婴孩,轻易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向贾珂的目光中颇有赞赏之意,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和那西域头陀的关系的?”
贾珂笑道:“回皇上,微臣去找汝阳王的时候,其实心里只有一成把握。”
皇帝吃了一惊,看向贾珂,似乎是在问他,那你怎么有胆量去找他?但转念一想,贾珂从小到大做过那么多事情,他做的哪一件事情,别人听说以后,不说他一句胆大包天呢?当下不动声色,点点头道:“你这一成把握是哪里来的?”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是绍敏郡主给微臣的。微臣住在双岭镇的那几天,曾经在镇上见到汝阳王世子,当时微臣见他身边跟着近千人,便猜到他所以会来双岭镇,是皇上收到微臣那封信后,派他带领军队赶去武当山,从吴明手中保住武当派。”
皇帝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
贾珂继续道:“微臣很快发现,除了世子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双岭镇上。”
皇帝道:“是敏敏特穆尔?”
贾珂笑道:“皇上英明。”
皇帝是知道赵敏这几个月都不在京城的,却不知道原来她和库库特穆尔在一起,沉吟一下,问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贾珂摇头道:“微臣也不知道郡主为什么会在那里。当时微臣害怕自己会被吴明发现,就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处理完自己的事以后,就和王怜花离开了双岭镇。之后微臣再也没有见过郡主,当然也没有见过世子。今天微臣发现王怜花中了慑魂之术,被人从天牢带走以后,忽然发现了一件微臣从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皇帝嗯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贾珂道:“回皇上,是这样的,当时微臣就在心里琢磨,以微臣的武功,在江湖上差不多是二流水准,王怜花比我的武功还要高一些,合我们二人之力,尚且不敢直面吴明,郡主的武功远远逊于微臣,怎么她就敢这般大剌剌地与世子一起去武当山了?
吴明究竟有多么厉害,他的计划究竟有多么可怕,微臣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写在了信上。皇上既然吩咐世子率军赶去武当山,和吴明周旋,从他手中保住武当派,想来皇上一定也和世子细细说过这些事了。
王爷对郡主宠溺有加,京城皆知。就算郡主胆大妄为,明知道一路上危机四伏,随时可能丢掉性命,她也非要去凑热闹,以王爷对郡主的疼爱,也决计不会同意郡主冒这么大的危险。微臣以为,他们所以放任郡主离开京城,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相信吴明绝不会伤害郡主。”
皇帝既惊且佩,心道:“朕是知道敏敏这几个月不在京城的,怎么朕就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呢?就算朕不知道敏敏去过双岭镇,明明朕在发现谢麟是假的以后,就担忧起朕这些儿女们的安危,当日叫他们搬回宫住,怎么朕就没有奇怪过为什么汝阳王这般放心呢?”
他的心情变来变去,一会儿欣慰贾珂这般聪明绝顶,还对他忠心耿耿,帮他解决了无数麻烦,一会儿又担忧贾珂实在太过聪明,日后太子恐怕驾驭不了他,昔日的韩延,何尝不是今日的贾珂?
贾珂见皇帝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等他说完,等了一会儿,也始终不见皇帝开口说话,他心中不由忐忑起来,将刚刚那一番话琢磨了一遍,心道:“我没说错话啊!我说的这几句话可没暴露出我读过原著,知道成昆和范遥假扮的苦头陀都是汝阳王的手下。何况我确实是因为赵敏出现在双岭镇上这件事,才敢相信这个世界的汝阳王和原著里的汝阳王一样,都和成昆有关系。奇怪,太奇怪了,他怎么不说话呢?”
皇帝回过神来,笑道:“贾珂,你这趟功劳很大,既探明了吴明跟汝阳王勾结,还探明了他和我身边的暗卫春梳勾结。”
贾珂心道:“其实吴明还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身边的人对你应该都是忠心耿耿的。可惜如果我告诉你实话,我的脑袋就不一定能保住了,比起我这颗大好头颅,皇上,你还是多担待点儿吧!大不了你就少睡几晚上,少吃几顿饭,心脏跳得快一点儿,最好再把身边这些暗卫都换下去,尤其是那个春笙,敢当着老子的面说他想看怜花死,老子绝不能饶过他!”
只听皇帝继续道:“这桩大秘密,除了你以外,朕身边只怕再没人能查得出来了。”
贾珂不敢居功,笑道:“这全赖皇上的教导。”
皇帝微微一笑,继续道:“如今王怜花下落不明,朕心里好生惭愧,那块金牌你暂时不用还给朕,朕准你这几日用这块金牌去找王怜花,不过如果朕有事找你,你就得回来帮朕做事。”
贾珂从前就觉得这块金牌很好用,今日一用这块金牌,方知这块金牌的好处,还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一听这话,顿觉心花怒放,满面感激地道:“多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