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这一笑,贾珂和王怜花看得清清楚楚。贾珂见他笑得颇为诡秘,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不禁起了疑心,暗道:“无论他刚刚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不该露出这种笑容来啊,除非……他被人暗算了!”
他想到这里,不觉手脚冰凉,思来想去,只记得丁春秋的三笑逍遥散毒发时是这样的。这三笑逍遥散无色无臭,微若浮尘,将其以内力弹出,十分难以察觉。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笑容,自己却茫然不知,三笑之后,立时气绝身亡。
贾珂扭头去看王怜花,王怜花精于毒药,比贾珂还先一步想到“三笑逍遥散”这名字,贾珂去看他的时候,王怜花也正在看他,和他眼睛对上,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贾珂脸上并没有这古怪笑容。
贾珂见他脸色凝重,也没什么古怪笑容,不禁对他笑了一笑,嘴角刚刚翘起,就被王怜花伸出两指压了下去,虽未说话,但心思却透过眼睛,明明白白的显露无疑:“你这时候笑,不存心是要吓我么。”
那掌柜的见他二人站住,脸上那诡秘的笑容还未消失,就听到贾珂低声说了句:“里面有人。”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见王怜花衣袖轻拂,自己浑身一麻,登时翻倒在地,动弹不得。
趁着掌柜的翻倒在地的功夫,王怜花和贾珂已经回到厨房,就见一个黑衣人从窗户里翻进来,正要去抬那被王怜花点倒在地的厨娘,见到他二人重回厨房,大惊之下,不由“啊”了一声,声音自他蒙着脸的黑巾传出来,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王怜花伸出右手,以六脉神剑将这人穴道点住,看向贾珂,神色间颇为踌躇,道:“也不知究竟刚刚是谁使的三笑逍遥散。”
贾珂站在厨房,远远看了一眼倒在厨房门口的掌柜的,他刚刚被王怜花以掌力震开的时候,人倒在地上,尚能动弹,现在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贾珂沉吟道:“从前我押送丁春秋回京城的时候,在路上无聊,就和他聊过他发明的那些毒药。这三笑逍遥散是以内力送毒,将毒药弹在对方身上,只将这毒药洒在空气中是没用的,如果对方的内力高于自己,不仅毒药不会对对方起作用,反而还会弹回自己身上。
刚刚掌柜的站在最西头,我和你站在一起,我本来离掌柜的更近,给他嘴里塞上馒头后,就去检查牛肉锅里煮的牛肉有没有问题,那时你离他比我更近一点。之后咱们两个离开,我给他银票的时候,我又从你身后走去他面前,比你要离他更近一点。
你内力极高,远胜于他们三人,而我没有中毒,可见要么是这掌柜的讲刚刚那个故事的时候,趁机将毒药弹了过来,那时候咱们两个正好一前一后站着,这厨娘却躺在地上,毒药落不到她身上。
当时他的内力还没到你身上,已经被你反激回去,所以我没有中毒,他自己却中了这毒,只是茫然不觉,刚刚还拿话留咱们,想亲眼看着咱们死在他面前才能安心。要么就是这掌柜的在咱们找到他以前,就已经被人施以了三笑逍遥散。”
王怜花从前只听说过三笑逍遥散的大名,却不知道是怎么个使法,因这毒药毒发时模样奇特,他对此印象颇深,此刻听了贾珂的话,才知道这毒是以内力送出,弹在对方身上的。
想到若非自己练了北冥神功,若非吸了那么多人的内力,今天他和贾珂两个人就要稀里糊涂的死在这狭窄昏暗、油腻肮脏的厨房里,又想若非贾珂刚刚去检查牛肉汤,自己虽然没死,但是他却会送命,不由手足冰冷,后怕难当。
贾珂说完刚刚的话,就看着躺在地上的厨娘和那破窗而入、想要抬走她的黑衣人发怔。
他本来已经相信了那掌柜的话,认为这厨娘和客栈里的人都是想要得到销魂宫的宝藏的人设下的饵,杀死魏无牙的弟子们的凶手和他们并无关系,魏无牙的弟子们之所以死在这里,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可是这样的陷阱,不应该是为了杀人才设下的,而应该是为了将知情的人抓住,逼问他们从哪里得来的这消息才对。如果说掌柜的对他们下死手,是第一点疑点,那第二点疑点自然就是这个来救厨娘的黑衣人。
假设掌柜的所言是真,那这厨娘本就是这个局里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鱼饵,她的性命应该早在幕后之人布局的时候就被幕后之人放弃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人来救她,并且来救她的这个人不是想办法给她解开穴道,而是打算把她带走呢。
贾珂道:“看来——”
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就被王怜花伸手紧紧抱住,他感到王怜花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一下下吹着他的耳廓,听起来十分的急促,不由微笑,就听到王怜花低低的道:“你先别说话,我……”声音带着一点嘶哑。
贾珂回抱住他,感到他的心隔着衣服砰砰乱跳,又是一笑,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安慰猫一样,柔声道:“害怕了吗?”
王怜花勉强一笑,道:“怕什么?只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你刚刚猜测的都是真的,这厨娘就是真凶,那使毒的掌柜的和她是一伙的,他们担心计划失败,早早就编了这套谎话,一旦发现来人武功太高,他们打不过,就用这套谎话来骗人么。我只是不想你啰嗦,才不是害怕。”他振振有词的说完了,然后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道:“你让我抱你一会儿。”
贾珂一面亲吻他脸颊,一面笑道:“不错,几乎全中。”
王怜花听见了,很不开兴地道:“几乎?本公子漏了哪一点?”
贾珂道:“我觉得这套谎话,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王怜花道:“他们在少林寺的计划,唯一失败的可能就是你在嵩山派赶过来之前就离开了少林寺。‘你’既然被魏无牙的弟子们掳走,那么脱身后跟踪他们本就是情理之中,这陷阱是专门为你设的,也实属正常。若非他们不确定客栈里这么多客人究竟哪个才是你,担心打草惊蛇只怕早就下手了。”
贾珂沉吟道:“他们想到我会来是很正常的事,唯一不正常的是,今晚的事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王怜花道:“怎么说?”
贾珂道:“咱们刚刚分析过,他们用天一神水杀死魏无牙门下的弟子后,很可能会在外面监视会不会有人溜进这些弟子住的房间里。咱们将他们的尸体带回自己的房间,又在房间里耽误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这个在外面监视的人完全有充裕的时间去通知客栈里其他人,掌柜的既然也是他们的同伙,并且手里还有三笑逍遥散这种毒药,他为什么不一见到咱们就用这毒药,而是要等到咱们进厨房打伤厨娘后再用。”
王怜花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你会猜到厨娘有问题,想看看咱们的目的是什么,因此没有立刻出手,但是在看到咱们一进来就出手制住厨娘以后,就决定对咱们下手了。”
贾珂摇摇头,道:“你还记得咱们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听见旁边那桌客人和店小二聊起厨娘总是去邻镇找人的事么。”
王怜花沉吟道:“好像是有这回事,看来她是巴不得别人去找她。”
贾珂道:“所以我觉得这套谎话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编出这套谎话的人,一定知道销魂宫宫主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隐居在李渡镇的事,他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查出当时有哪些人在李渡镇被烧毁前后去过那里,也绝不是难事。”
王怜花眼睛一亮,恍然道:“若非咱们两个当时只顾着自己说话,没有留意旁人在说什么,听到这故事,一定会来瞧瞧这厨娘是什么人。”
贾珂点了点头,道:“编这故事的人一定很了解我的性格,他在知道我当时专程去找陈将军,请他带兵赶去李渡镇,并且在那里待了几天后,一定就怀疑起当时我是不是冲着销魂宫的宝藏去的李渡镇。所以这个故事,就是为了把我钓出来的鱼饵,只可惜百密一疏,没想到我现在已经两耳不闻桌外事,一心只有王公子了。”说完,微微一笑。
王怜花听到这话,心中荡漾,亲亲他的嘴角,然后继续将下巴搭在贾珂的肩膀上,问道:“那你为什么说不像是一个人的手笔?”
不等贾珂说话,就恍然大悟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如果今天晚上的事都是一伙人做的,那个监视客房的人应该能看出咱们两个的身手,绝不是先前被他们抓走的小鱼儿的身手所能比的。这件事超出他们的预计,那人应该会来告诉这位厨娘,让她多防备一二。
但是这厨娘看见掌柜的来到厨房后,就算她没有亲眼看见咱们,但掌柜的既然是她的同伙,应该也会给她暗示,告诉她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是她却不以为意,毫无防备,说明她十分看不上咱们的武功,那个监视客房的人根本没有来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情。”
贾珂伸手摸摸王怜花的头发,故作深沉的点头笑道:“孺子可教矣。”
王怜花白他一眼,道:“叫我孺子,你好大吗?”
贾珂噗嗤一笑,压低声音道:“我大不大,你不是见过吗?”
王怜花的面颊上登时热烘烘起来,他觉得贾珂在这种事上简直坏得令人发指。他不仅不肯满足他的要求,并且时不时的就不分场合的撩拨他,偏偏他很吃贾珂这一套。就好像一只贪吃的鱼,明知道那是挂在鱼钩上的饵,吃一口就可能被人拽上岸去,可是每次一看见饵料,还是不吃教训的去咬一口。
王怜花咬住贾珂的耳朵,轻笑道:“我又没用过,光用眼睛看怎么知道。”
贾珂很坏心眼的不接这话,笑眯眯的道:“所以我觉得,今天晚上的事其实是两伙人做的,虽说是两伙人,其实他们很可能是一伙人,只是现在他们正在竞争谁办事的能力更强一些。”
王怜花微微笑道:“我又没杀死他们,只要他们活着,想要问出真相,倒也不难。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的大小这件事。”
贾珂笑道:“好像要比你大一点。”
王怜花“哦”了一声,笑吟吟道:“你敢比一比吗?”
贾珂道:“今天晚上——”王怜花眼睛一亮,就听到贾珂继续道:“是不能比了。”
王怜花失望的咬了一口贾珂的耳朵,然后一笑,道:“我也没非要今天晚上,来日方长,只要你不赖账就好。”
贾珂噗嗤一笑,然后道:“我想另一伙人应该是守在客栈外面的,现在未必就发现客栈里的情形了。方长,请你看一场烟火怎么样?”
王怜花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方长是什么意思,脸颊就又热烘烘起来,连同心也燥热起来,可是又有点窘迫,哼了一声,底气不太足的恼怒道:“你才是方长呢!”
贾珂笑着牵着他的手,走到厨娘和黑衣人面前,就好像完全没听见王怜花刚刚说的是什么似的,笑道:“方长,你抱哪一个?”
王怜花咬牙道:“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抱你了!”
贾珂笑道:“尽管来抱啊,我什么时候拦着方长你抱我了?”
王怜花眉毛一耸,道:“那你再这么叫我,我以后就不抱你了。”
贾珂仍是笑,悠悠道:“没关系,以后我来抱你就好了。”
王怜花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对贾珂这油盐不进、死皮赖脸的无耻模样的鄙视,伸手去抓黑衣人的衣领,另一只手仍然牵着贾珂,然后将黑衣人拖出了厨房,贾珂本来想把厨娘抱起来离开的,但是一只手被王怜花牵着,也只好和他一样,用另一只手拽着厨娘的衣领将她拖出了厨房。
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掌柜的的尸体,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人虽死了,眼睛也闭着,脸上却露出诡秘的笑容来,看起来随时都会诈尸一般。
王怜花皱了皱眉,一想到若非贾珂去检查牛肉汤,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也会有他一个,心里就不由涌现出一阵后怕来,忍不住用力捏了捏贾珂的手。
贾珂知道他的心意,亲了亲他,然后若无其事的微笑道:“走吧。”
王怜花嗯了一声,拿起掌柜的身上的钥匙,两人一道去了客栈的酒库,从酒库中拿出三十几坛烈酒来,先将大堂里的其他人点住穴道扔在院子里,然后打开酒坛的盖子,将酒水泼在客栈的大堂和过道上,再将点着的油灯扔在地上,不过一会儿,客栈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天晚上住在这家客栈的客人并不算少,一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就看见窗户外面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立马拿起行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的跑出客房,马厩里停着的马都不安的嘶鸣起来,一被人解开绳子,立马就向客栈外面逃去,原先被点住穴道扔在院子里的人这会儿穴道解开,也都向外跑去。一时客栈内外乱成一团,有人坐的是别人的车,有人骑的是别人的马,还有人去的是来时的路。
王怜花靠在贾珂身上,坐在马车上看着四处逃命的人群,指点江山的笑道:“这人好不要脸,他来客栈的时候明明骑的是一头半死不活的驴子,现在就趁乱抢了匹蒙古马。这个人就亏大发了,我记得他是乘车来的,现在一家三口竟然骑着一匹马上,看来他的马车被人抢走了。”顿了一顿,抬手一指南面,道:“找到了,咱们的马车在那里。”
贾珂道:“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抢了咱们的马车。”
王怜花笑道:“哪是倒霉鬼,明明是贪心鬼才是。那马车可是咱们花了几百两银子买下来的,又宽敞又舒服,哪像现在这辆马车,不仅很小,并且还很颠簸。”
他二人都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在这方面一惯的大手大脚,贾珂听到王怜花这话,亲了亲他,笑道:“等到大点的镇子上,咱们就换辆好点的马车,不过,我觉得王公子现在还是得委屈一下,到车里一趟。”
王怜花奇道:“我到车里去做什么?”
贾珂一脸纯良的笑道:“那伙监视咱们的人看到咱们两个从哪间客房里出来的,一定知道咱们是两个男人,对不对?”
王怜花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狐疑道:“所以呢?”
贾珂继续一脸纯良的笑道:“他们看见客栈着火后,很容易就会猜到这火是咱们点着的,对不对?”
王怜花哼了一声,心里惴惴不安,觉得贾珂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贾珂仍是一脸纯良的笑道:“他们既然猜到火是咱们点着的,当然不会只去追咱们的马车,我想他们一定会把重点放在同行的两个男人身上,加上车里那两个人,就是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你说是不是?”
王怜花瞪大眼睛,摆出一副不配合的模样,道:“所以你想让我把你扮成女人?”
贾珂脸上的笑容已经宛若圣人似的了,柔声道:“虽然我很相信王公子你的手艺,可惜我实在装不出来女人的声音,只怕一说话就会露馅里。我固然可以装成一个哑巴,但是他们一看我是哑巴,恐怕就会怀疑我是男扮女装的了。”
王怜花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找来就找来,难道我害怕他们不成?”
贾珂道:“但是他们有天一神水。”
王怜花顿了一顿,其实他心里也很怕天一神水这种防不胜防的毒药,不然以他现在的武功,根本没必要点着客栈趁乱逃出去了,他很不情愿的反抗道:“可是我又没有女人的衣服。”
贾珂微微一笑,笑容十分的纯良,王怜花却不由心中一寒,然后就见他将缰绳递给自己,他掀开车帘,走进车厢,没一会儿就拿了三条裙子出来。
一条月白色满绣留仙裙,一条桃花绣粉彩留仙裙,还有一条大红的湖绉八片长裙。
王怜花凝视着贾珂,目光阴沉沉的,不断飞着刀子,似乎是在琢磨该把他吃了还是该把他吃了,当然两种吃的意思并不一样。
他神色不动的道:“你准备的还挺齐全啊,什么时候买的?”
贾珂老实交代道:“在洛阳的时候买的。”
王怜花微微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贾珂非常乖巧的道:“都是在原家的铺子里订的,本就有现成的,稍微一改,两三天就改好,然后掌柜的偷偷给我送过来的。”
王怜花笑道:“贾珂,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啊。”
贾珂嘿嘿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