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之后,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死里逃生的欢喜心情。
王怜花低头看着贾珂,他的手撑在贾珂身侧的地上,乌发如云如瀑般垂下来,脸色苍白,目光却炯炯有神,叫人心甘情愿的中了毒,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说道:“人生苦短,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贾珂看着他,今晚月色太亮,亮得如同一朵白色的莲花,王怜花的眼睛也太亮,亮的如同月光照进了他的心里。
贾珂僵硬道:“做点什么?”
王怜花笑嘻嘻道:“如果再来一次,难道你不会后悔没有将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吗?”
不后悔吗?
怎么可能不后悔。
贾珂突然一个翻身,两个人的位置颠倒,出乎他的意料,王怜花一点反抗也没有,只是仰着头,很挑逗的吻他,唇齿间溢出的声音如四月山间春雾般潮湿而迷蒙,细如雨,润如风,湿答答的落在身上。
忽然,一道“咣当”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亲热。一块铁牌从贾珂怀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王怜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随手拿起那块铁牌,也没注意这是皇帝给贾珂的那块令牌,就要把它扔到一边。
贾珂连忙握住他的手,握住他自己所有的理智和从容。
他深吸口气,然后道:“现在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王怜花脸色发黑的道:“现在你要我停下来?你……”
贾珂亲亲他的脸颊,道:“我背你去,好不好?”
王怜花气哼哼的坐起来,在心里把贾珂拳打脚踢了一顿,才舒服一点,黑着脸道:“你要去做什么?”
贾珂道:“李渡镇的火现在还没有灭,这么大的火,偏偏今夜的风又那么大,我想起码要等到天亮了,这场火才能被扑灭。俞放鹤既然很可能在打销魂宫的账簿的主意,那他一定会等这场大火扑灭以后,再重新出现在李渡镇上,想办法从小楼的废墟里找到那本账簿的。”
王怜花道:“到时候咱们把账簿从他手里抢过来就好了,他又打不过我。”
贾珂抬手把他微皱着的眉头梳平,微笑道:“但是你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帮手。今天咱们先是差点死在了胡姥姥手上,又差点死在了俞放鹤手上,江湖上比咱们还坏的人实在太多了,你千万别轻敌。”
王怜花咬了一口他的手指,笑道:“你把我当小孩子哄了么,我当然知道不能轻敌。可惜胡姥姥死得太早了,咱们还没来的及问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可是依我看,她的手段实在不够高明啊,咱们吃她的亏也只是因为没想到会有人对你下手。
要换作是我,绝不会那时候让铁心兰来找咱们的,大可以等咱们吃完饭后,她再大摇大摆的来客栈,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毒发了,她的武功却是高过你的。”
贾珂道:“她都知道我不喜欢喝汤,可见她一定有一个很了解我的同伙。这个同伙既然连我这么小的生活习惯都知道,一定也知道我曾经杀死过多少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估计她是怕到时候我闹出什么动静,让小楼里的人注意到这里,破坏了她原本的计划,所以才用这一招的。
甚至她让铁心兰这么做,也是算准了我好奇心重,就算看出来这是陷阱,也一定会跟着铁心兰过去瞧瞧这到底是什么陷阱。到时候就算你在后面远远跟着我过去,只怕也来不及从她手里救下我了,毕竟她轻功是真的很好。
她唯二算错的事,一是你的易容手段,二就是铁心兰中了她的毒药,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了咱们。可见她的同伴虽然很了解我,却不知道我身边的人居然是王怜花。”说完,笑盈盈的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沉吟着,道:“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贾珂道:“完全没有,我也想不通我怎么这么招恨,连素不相识的胡姥姥都要出手对付我。好在我今天露了脸,招来了胡姥姥,不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到哪天死了,到阎王殿,阎王问我怎么死的,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了。”
王怜花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忽然也涌上一阵后怕来,他的嘴贴上来,亲吻着贾珂,道:“乱说什么死,今天咱们两次都大难不死,可见是老天眷顾咱们,要咱们祸害遗千年呢。”
贾珂嗯了一声,连连点头,将王怜花抱在怀里,然后道:“当然,咱们当然要好好活着了,有些人却不该继续活下去了。”
王怜花依在他怀里,笑道:“俞放鹤?”
贾珂也笑,目光十分锐利,说道:“嗯,这里距离韩大将军身亡的十二连环坞的寨子已经不算远了,大概就三百余里的路。我的内力虽然撑不下来,但是你却足够了,用轻功赶路,一晚上应该就能赶到。韩大将军死后三天,他麾下的军队就分了两路。
一路也是大部分人继续前往光明顶,另一路就驻守在他身亡的那个寨子上,继续调查他身亡的真相。虽然留守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马,但是他们还可以调动附近所有镇子的驻兵,用他们来对付俞放鹤可足够了。只是要去找他们就必须要快,这样才能在俞放鹤离开这里之前拦住他。”
王怜花听他说自己内力撑不下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后面听得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等贾珂说完了,问道:“你要我拿着那块令牌和圣旨去军营,你留在这里?”
贾珂点点头,这是最好的选择。
王怜花盯了他半晌,悠悠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果你留在这里出事了,我拿到再多本销魂宫的账簿又有什么意义。”
贾珂道:“我当然会小心的,何况如果带上我,那只怕明天中午都未必能到了。”
他笑了笑,显然对自己的内力很有自知之明,但是也没什么羞愧。因为在他的同龄人之中,他的武功非但不差,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很好,毕竟《神照经》在大乘以前的进展极为缓慢,和市面上最基础的吐呐心法差不多,他却能做到现在这样,他确实可以骄傲。
王怜花笑道:“那有什么,我背你去。”
贾珂很无力的拒绝:“实在不必。”
王怜花笑嘻嘻道:“你从前还使诈骗我要我背你呢。”
贾珂道:“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现在……”
曙色已快来临,贾珂从王怜花背上跳下来,四下一片漆黑,没有人看见他要被自己的老婆背着赶路,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怜花看着他却只是笑。自从他将四大恶人的内力都转为北冥真气后,若论内力深厚,当世已没多少人是他的对手,唯一欠缺的只是对敌的经验和招式的熟练,所以对付俞放鹤这种绝顶高手还有点棘手,但是连夜疾奔三百余里这种事对他来说实在只是一桩小事。
他看着贾珂现在一副脸红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只觉得神清气爽,得意非常,毕竟这可不是常见到的,他看了半晌,方轻轻笑道:“你不是要赶时间吗?怎么还不过去?”
贾珂听了这话,也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惭愧的时候,他咳嗽一声,牵着王怜花的手,走到军营前面。
那驻守的士兵见到有人来了,喝道:“来者何人?”又拿火把去照,等看到贾珂的脸,一眼便认出他是京城里的大红人,忙笑道:“可是贾爵爷?”
贾珂笑道:“正是,我是来找陈航陈将军,谁来帮我把这块令牌给他,他一看便知我是做什么来的。”
一个千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贾珂一看,竟然是他跟着谢麟认识的熟人宋飞。宋飞见到他后,听了他的来意,忙令手下接过他手里的令牌交给陈航,又笑道:“如今戒备森严,将军没发话,我们也不好请您立马进去。”
贾珂道:“应该的,应该的,韩大将军的事你们都查的怎么样了?”
宋飞道:“还是没什么进展。”又压低声音道:“前几天传来消息,恒山派和华山派的掌门都死在下榻的客栈的客房里,并且伤口和韩大将军一样,都是被极薄极快的剑捅穿内腑肺叶。前几天泰山派的掌门也被人杀死了,不过是另一种死法,可能只是单纯的江湖纠纷,因此至少有十几个门派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贾珂道:“武当和少林还没出事吧?”
宋飞道:“现在是没有。”
贾珂“哦”了一声,暗道:“华山派和恒山派都是软柿子,这个杀手挑他们两派杀,而不是挑更有江湖威望也更有影响力的少林和武当杀,是不是他们的武功也就够暗杀这些人的?”
他一面在心中盘算,一面和宋飞闲聊,宋飞见他没有介绍王怜花的意思,也很识趣的没有问。一会儿陈航亲自走了出来,头发和衣服都略有些凌乱,脸上还残留着点水珠,但眼睛却很亮,显然是刚给人叫醒,连忙从床上起来,用水洗脸后才出来的。
陈航看见贾珂,冷峻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笑道:“贾大人,没想到您还有空顺路过来看兄弟。快,里面请。”言语间颇为谨慎,显然生怕旁人知道贾珂是皇帝派来的。
贾珂笑道:“陈将军,客气,客气,我来看你本就是应该的。”说完,已经快步走进军营。陈航看着贾珂身边的王怜花,略一迟疑,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询问他的身份,等两人进入自己的营帐后,陈航才看向王怜花,眼中露出质疑的神色来,询问道:“贾大人,这位是?”
贾珂道:“这位是我极好极好的朋友,一路上若非他相助,我早就死了。你放心,他是知道皇上派给我的密旨的。”一面说,一面把那道圣旨拿出来递给陈航。
陈航听到贾珂这话,大吃一惊,却没有立即发问。他读完圣旨后,连同令牌一起双手递还给贾珂,等贾珂接过,放入怀中后,他才问道:“贾大人,莫非你在途中也遇到行刺了?”
贾珂道:“不错,并且就是今天晚上刚刚遇到的行刺。我连夜赶来,就是想向陈将军你借兵,将那伙胆敢行刺本官的人一网打尽。我想我自己是没什么刺杀价值的,但是如果对方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可能我在他们心里就有刺杀的价值了。也许今天晚上火烧李渡镇,想要杀死我的人就和刺杀韩大将军的人是一伙的。”
陈航道:“火烧李渡镇?这是怎么回事?贾大人,还请您详细道来,不怕大人笑话,卑职在这里守了这么久,竟然半点线索都没查到。”
贾珂便将今天晚上的事一件一件的将给陈航听。只是把俞放鹤带弟子围住小楼一事改成了围住客栈;将俞放鹤带众弟子走上小楼改成俞放鹤带众弟子走上客栈找他;将俞放鹤因为销魂宫的事和王怜花打了一架改成俞放鹤为了来杀他才和王怜花打了一架;
将俞放鹤不敌王怜花,从小楼窗口跳出去逃走,自己在小楼楼下看见他后紧追不舍,听见他吹响短哨命令众人放火,改成了俞放鹤不敌王怜花,从客栈的窗户跳出去逃走,并命令弟子们阻拦他二人好拖延时间,但他二人直接绕过弟子,紧跟在俞放鹤身后,正好看见俞放鹤吹响短哨命令众人放火。
他口才极佳,娓娓道来,听得陈航只觉得自己就是这件事里的贾珂,时不时捏一把冷汗。等贾珂说完,陈航已经勃然大怒,举掌在桌上重重一拍,茶壶茶杯登时翻倒。
他愤愤道:“这帮人来刺杀朝廷命官,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真是岂有此理!害死那么多百姓,更是罪加一等!这伙人这么胆大包天,我看这事果然和韩大将军被刺杀一事脱不了干系。贾大人,卑职这就点兵连夜赶去李渡镇,料想他们现在应该不会走远了。”
贾珂笑道:“那俞放鹤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仁义大侠,我想他一定不会立马就走的。现在他多半还留在李渡镇,等火一灭,就一面施善救人,赚取好名声,一面检查那堆被烧成焦炭的尸体里究竟有没有我。只是他们人多,大家可要千万小心。”
陈航道:“若是如此,那倒方便咱们行事了,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说罢,便转身出了营帐,一会儿营帐外就已经火光闪动,人影憧憧,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陈航已经整好兵马,贾珂和王怜花各骑了一匹陈航送来的神骏,跟着队伍浩浩荡荡赶往李渡镇。
天已经大亮,李渡镇的火却并没有完全熄灭,坍塌了的墙壁里,烧毁了的门窗中,时不时就有火花蹿出,夹杂着一股一股的浓烟。
镇上到处都是黑惨惨的浓烟,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尸体,滚烫的瓦砾堆积在街道上,等黑烟渐渐散去,才有几十个黑衣人走进这死寂的李渡镇。
这几十人都手脚粗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他们的武功绝不会多么高明,甚至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刚刚踏入江湖。
他们分成了好几组,每组四人,各自提着不同的武器。有的人的武器是钢刀,有的人的武器是红缨枪,有的人的武器是盾牌,有的人的武器则是峨眉刺。他们走在街上,时不时的用武器挑开瓦砾,翻开看看废墟下面是不是藏着什么活人。
俞放鹤和江南霹雳堂的堂主雷风走在其中,带着火硝和尸臭味道的热风扑面而来,俞放鹤的心情绝称不上多好,但也称不上多坏。
昨天他逃出小楼的时候,林瘦鹃还跪在地上,他现在想必已经死了。不止林瘦鹃,他带来的那些先天无极门的弟子们一定也都死了,自己虽然活下来了,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这件事想起来总不免让他心里有点遗憾。
好在凤三和销魂宫主的女儿现在一定已经死了,还有那个来管闲事的王怜花也一定死了,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害得自己差点栽在他手里,但既然人已经死了,他也就不和死人计较了。
现在唯一活着的人就是此刻走在他身边的雷风了,他虽然是自己找来办这件事的,但是自己当然不能容他活下去,何况这场大火也需要一个纵火的真凶。
这时候,俞放鹤和雷风已经走到小楼前面,雷风眼角瞥过众人,沉声道:“火场中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提着长|枪的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已经没有活人了。”
雷风点头道:“很好,你们退下吧。”
“是。”那几十人齐齐应下,却没有离开离开,而是站在道路两旁,垂首恭送俞放鹤和雷风离开。
俞放鹤落后了一步,含笑的看着他们,道:“各位辛苦了。”
那几十个大汉连忙道:“不敢,这不算什么。”
俞放鹤道:“看诸位动作如此娴熟,善后如此利落,想来已经做过无数次这种事情了。”
那个提着长|枪的大汉忙笑道:“咱们确实做过很多次了,所谓熟能生巧,当然比旁人要轻松许多。”
俞放鹤忽然沉下脸来,冷冷的道:“这种杀人放火的事,阁下竟做的如此熟练,你们从前是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
说完,他身形一闪,又一闪,他已经回到了原处,可是那几十个大汉竟然已经倒在了地上。
雷风等他的手下都变成了糊涂鬼,才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瞪着突然翻脸的俞放鹤,大声道:“俞放鹤,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放鹤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忽然就听到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雷风显然也听到了,不由脸色大变,以为这是俞放鹤的援兵到了,他正想逃跑,却看见俞放鹤的脸色也不太对,显然是在侧耳倾听这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究竟是多少匹马发出来的。
雷风不由也循着那马蹄声响起的方向看去,他心里盼望着是自己的援兵,尽管他知道那不可能,他太过专注,甚至没注意到俞放鹤忽然扭头对他笑了一笑。
不过一会儿,俞放鹤就看见一队兵马远远赶来,将自己包围起来。
为首的军官坐在马上,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怎么回事?”
俞放鹤拱手道:“在下俞放鹤……”
俞放鹤本想把这件事推到刚刚被他杀死的雷风和霹雳堂身上,而他自己只是个来李渡镇找徒弟,却意外发现霹雳堂的阴谋,于是决定出手诛杀恶徒的大侠,哪想到他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那军官就做了个手势。俞放鹤心觉不对,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将他团团围住的军队忽然一起开始向他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