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前往西泥国的大军回了长安,随军一起来长安的,还有西泥国的使臣,和与李湛订婚的银川公主。贾珂被皇帝叫进宫去,与诸位大臣一起接待这些西泥国的使臣。
如今贾珂年纪虽小,但经此一役,立下大功,再无人敢小瞧他,西泥国的这些使臣自然也不敢。
这本是两国联姻,以求长久合作的事,却因李秋水的插手,变成了西泥国求着向卫国示好。又因为先前迎亲队伍中不少人都是朝中大员的子侄,本想让他们领这轻松差事去镀金,回来好顺理成章的提拔他们,谁想这金没镀成,命却没了,这几个月来,朝中反对和西泥国继续联盟的声音越来越大。
皇帝虽然觉得如今对抗丹国这事最为要紧,想继续和西泥国联盟,但因朝中反对声音太大,也不好轻易表态,便对西泥国的道歉和赔偿不置可否,西泥国使臣心中怕得不行,等朝会一散,走到宫外,便走到贾珂面前,伸出双手,弯下腰,握住贾珂的右手连连摇晃,脸上露出欢喜之色,道:“贾大人,下官在兴州城的时候,便听过大人大名。
这一路来到长安,更是听说了您好多事,想您小小年纪,能立此大功,明察秋毫,免我西泥国和卫国一场干戈,真令人好生仰慕,想您因为李氏,受此一难,我国皇帝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命下官备了礼物,向大人您表示歉意。不知可否赏脸去寒舍一聚?”
贾珂听到这话,心中不喜反悲,暗道:“连西泥国皇帝都知道是老子把丁春秋送过来的,李秋水肯定也知道了,完蛋,老子惹上她这样的敌人,还有活路么,童姥求你给力点,早日杀死李秋水,千万别让她有功夫来找老子。”
他心绪波动,脸上却淡淡道:“您这话可太夸奖我了,我又有什么功劳,只不过是运气好,正好遇见丁春秋那恶贼罢了。只是不巧,今天晚上我正好有约,倒不能赴您的约了。”
西泥国使臣道:“是,是,那改日再约也好,下官这些日子都在长安,只要大人赏脸,下官什么时候都能抽出空来。”
贾珂点点头,便朝谢麟走去,走到他面前,见他神色憔悴,身形消瘦,比两人刚见面时瘦了不少,可见这几个月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一路上都没养回来。抬手笑着敲了敲他的肩膀,道:“哟,你小子还活着呢!”
谢麟道:“托你的福,要是咱们的军队真是先筹备好怎么去打天山后再来兴州城的话,那我可就真得饿死了。我见到他们的那天,饿得起码吃完了一头牛。”
贾珂笑道:“这就是你出门不多带钱的下场,我每次出门,可都是做着随时可能去逃命的准备的。”
谢麟道:“不错,不错,如果我有你这意识,没准儿也能捞一个一等子爵当当,哈,我现在见你是不是还得行礼,说句见过一等子爵大人。”
贾珂喜气洋洋道:“说句恭喜就好了,何必这么见外,实在是陛下抬爱,才给我封了个子爵当当。”
谢麟笑道:“这件事最大的功臣就是你,你又何必谦虚,家父都说,如果你比现在再长几岁,皇上就封你当个大官,好为他分忧解劳了。哪像你现在因为封了爵,也不好当七皇子的入学陪侍,身上什么差事也没有了吧。”
贾珂道:“皇上说我现在不跟着七皇子了,不过还是要每日入宫与皇子们一起在尚书房中读书,不止我,你一定也有份。好像是先前皇上去检查皇子们读书,见尚书房中皇子们人数太少,凑人手打群架都不够,就决定再挑选几个他看重的王爷们和国公们的儿子一起进宫读书。
比如赵王爷的儿子啊,北静王的儿子啊,南安王的儿子啊,修国公的儿子啊,齐国公的儿子啊等等,现在他们都已经在尚书房中读书半月有余了。”
谢麟脸上一苦,道:“在皇宫读书可麻烦死了。”又横眼看贾珂,“凑不齐人手打群架这个理由是你编的吧!”
贾珂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谢麟又道:“先不说这些事了,你今晚没事吧,家父现在对你好生感激,想做个小东,只是他现在还在宫中和皇上说话,不好亲自来请你,就让我过来请你。”
贾珂笑道:“何必这么客气。”
谢麟道:“应该的,应该的。”
贾珂道:“好,那我先回家换身衣服。”
谢麟道:“我陪你。”
贾珂和谢麟回了荣国府,西泥国使者已经着人送来礼物,送礼的使者正在等他,见他来了,忙欢喜迎上来,贾珂邀请他进自己卧室,那使者道:“贾大人,这都是敝国皇帝给大人您赔罪的礼物,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太计较李氏的无知之举,若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咱们西泥国和卫国的友谊能继续下去就好了。”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大封袋来,双手呈上。
贾珂却不忙接过来,笑道:“大人嘴上说得虽好听,可是下官却看不见大人和贵国国王的诚意呢。”
使者怔了怔,陪笑道:“怎么说?可是我们做的哪里不够,还请大人您赐教。”
贾珂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大人来磨我能有什么用呢,无论我们卫国日后对待西泥国究竟是什么态度,我都是没意见的,毕竟我活着从西泥国回来了嘛。但是我卫国有多少人死在了西泥国,有多少人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
皇太妃虽然是贵国君主的生母,但是只是废除她皇太妃的头衔,将她逐出西泥国这样轻飘飘的处罚,如何让我卫国千万子民心服口服,放在外人眼里,岂不以为我卫国怕了西泥国不成?”
使者道:“是,是,敝国皇帝也觉得有所不妥,其实皇上本想将李氏软禁在佛堂之中,让她无法再出去生事的,但是李氏却打死了几个尼姑逃出了宫去,皇上迫于无奈,只得暂且这样处置,其实暗地里一直派人去找她的下落,等找到了,就想办法把她带回兴州城,请人废掉她的武功,让她出家来赎罪。”
贾珂笑道:“大人若早这样说,只怕朝中其他大人心里也能舒服一点。”他接过封袋,沉吟片刻,又道,“我看皇上心里其实还是乐意与西泥国继续结盟的,只是因为皇太妃的事,担心这件事究竟只是皇太妃个人的意愿,还是其中也有贵国皇帝插手,皇上想要看见你们的诚意,我小小孩子,懂得也不多,只知道皇帝最看重韩大将军,大人不妨多和韩大将军走动走动。”
使者道:“是,下官一路上和韩大将军多有交谈,大将军也向下官提过贾大人你。”
贾珂哦了一声,道:“大将军都提过我什么?”
使者道:“大将军说大人您年纪虽小,却很有见识,并且因为您在西泥国待过很久,对西泥国比朝中其他大臣都了解,所以这几个月来贵国皇帝多找您一起讨论我们西泥国的事,其他事上不好说,但是在这件事上,您一定很了解贵国皇帝的心思,如果在这件事能得您美言几句,倒比旁人说几十句话都有用。”
贾珂笑道:“那真是韩大将军谬赞了,皇上怎么会听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我不过是把我在西泥国的见闻跟皇上说了说罢了,可没有影响皇上的想法的能力。至于我刚才说的皇上的想法,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毕竟我知道这天下很少有人不喜欢别人给面子嘛。”
等使者走了,贾珂拆开封袋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五万两的银票,再打开装着礼物的箱子,一共三个箱子,第一个箱子里装着一对翡翠鸡,一对翡翠马,一对白玉马,一对白玉兔子,都是一公一母,雕工极为精细,此外还有两个紫玉小鼎。第二个箱子里装着八串明珠,每一串都是一百粒,浑圆无暇,个头也大。
第三个箱子里装着的却是一双冰绡似的白手套和一件半透明的背心,旁边还有一张细字写的纸条,说是听说贾珂练武,特意将这二物送来。这两样都是李秋水的藏品,手套是由极细极韧的白金丝织成,轻柔软薄,却刀枪不入。而背心则是由冰蚕丝织成,同样轻柔软薄,刀枪不入,只是冷若寒冰,不可贴身穿戴。
贾珂望着这几样东西,心中大乐。其实皇帝一开始找他,只不过是问迎亲队伍的事,但贾珂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第二次被皇帝召见,就把自己在冰窖中画好的西泥国的地图呈给皇帝,地图不全,只是他自己走过的那些地方,但如果用来行军打仗,这地图已足够详尽。
第三次召见,就开始谈起西泥国的风土人情,百姓的经济水平,还有他从宫中宫女太监闲聊里听到的不少西泥国皇帝的事,比如他虽然没见过皇帝,但是对皇帝都重用哪些大臣,每次召见哪几个大臣后,心情都不错,召见哪几个大臣后,心情很坏这些事都了如指掌。
他手里甚至还有一份从西泥国一品堂里拿来的一品堂的人员名单,一品堂本就是西泥国皇帝开设来教自己国家的武将学武功的习武馆,这份名单里多是西泥国的将领,还有一小部分却是他们派到各国的细作。因为这些东西,皇帝才对他更为看重,大手一挥,封了他一个一等子爵当。
贾珂跟着谢麟去赴宴,却没有去谯国公府,而是到了城东一所精致的宅邸,只见这宅子比荣国府小一些,但宅内雕梁画栋,假山奇石,珍稀花木,样样不缺,陈设甚是奢华。他们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还有一只绿孔雀拖着尾巴,体态优雅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谯国公已经早他们一步到了宅子,正在屋中等候,见他们进来,迎上来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可让我等急了。”
从前他们以为谢麟死了,谯国公来找过贾珂好几次,和他聊谢麟在路上的事情,贾珂见到他,心里倒很熟络,笑道:“都是我不好,刚刚西泥国的使臣来家里了,才耽误了一些时间。”
谯国公道:“嘿,他们现在是急了,满京城的找人帮忙说情呢。他们给你什么,你只管收着就是,但是可别轻易答应帮忙。”
贾珂笑道:“侄儿也是这么想的。先敲他们点钱,当害咱们受苦的利息了。”
谯国公道:“正是!若非皇上心里还是愿意和他们合作,我真想把他们乱棍打死,以泄差点害死我儿的心头之恨。”说完,抬手摸了摸谢麟的脑袋,谢麟不配合的避开他,他也不在意,继续道,“贤侄,你看这宅子如何?”
贾珂笑道:“好极了,风景如画,意趣盎然,国公爷真会享福。”
谯国公笑道:“你喜欢就好,这所宅子是我给你预备的,仆役、婢女、厨子、车夫都已经备好,全是刚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卖身契和房契一起都在桌上的锦盒里了。一来是恭贺你升为子爵,二来是感激你路上对小儿的照顾和救命之恩。
若非你,小儿只怕在第一次遇到劫杀的时候就已经丧命了。只是匆匆忙忙的,只怕很不周全,如果有什么缺的,就跟麟儿说,到时候来我家里搬就是了。”
贾珂心中好生惊喜,道:“这怎么能收?我和谢兄是好朋友,我帮他,可不是冲着您的谢的。”
谯国公笑道:“一栋宅子,有什么不能收的?你既然当麟儿是朋友,我就是你叔叔,送你栋宅子当子爵府,本也是名正言顺的,只是你现在年纪小,不好真就跑出来住了,但是隔三差五,来这里住住,想来你家老太君也不会说什么的。日后你和麟儿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才是。”
谢麟也在旁边笑道:“你收下便是,日后大伙倒有地方聚了。”
一时侍女们端上酒菜来,三人吃饭聊天,等宴席散了,贾珂这晚没有回荣国府,他躺在床上,看着丝绸做的床帐,窗户外面,两只天鹅挥着翅膀,落到湖面上,安然的梳理着羽毛。
贾珂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豪宅得花老子多少钱来养啊,老子现在可就一等子爵那每年四百多两的俸禄。
***
房间里燃着香,贾珂已沐浴熏香,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拿着逗猫棒去逗他养的两只猫。
江湖上做素斋最有名的人就是苦瓜大师。但是要想吃到苦瓜大师亲手烹制的素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苦瓜大师并不轻易下厨,要吃他的素斋,第一要沐浴熏香,第二要来的人很对。
但是苦瓜大师今天却没有在自己的禅堂里烹制素斋,贾珂已经把他请到了自己的宅子里来做一桌素斋,好让自己请客。
他当然不是那么好请的人,好在一来他只有一个师弟,就是金九龄。二来贾珂几年前帮过他一件大忙,再往前几年还救过他一次,他们已经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三来今天来的人都很对,有卫国“地王”花家的七儿子花满楼,有司空摘星,有“活财神”朱家的五儿子朱五,有万福万寿园金家的最小的姑娘金灵芝,有华山派的女侠宁中则,当然还有金九龄。
花满楼微笑道:“我先前听陆小凤说他也要过来,怎么他还没来吗?”
贾珂笑道:“他来了。”
花满楼道:“倒没听见他的声音。”
司空摘星笑道:“因为他现在已经没功夫说话了。”
花满楼好奇道:“为什么?”
司空摘星笑道:“因为他现在正在院子里挖蚯蚓。”
朱五放下酒,好奇道:“好端端的,他挖蚯蚓做什么?”
贾珂笑道:“因为他和我打赌,赌输了。”
花满楼道:“你们两个赌什么了?”
贾珂道:“是这样的,前两天我去外地办事,见他没事干,就约他一起去,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想着正好帮苦瓜大师买好做素斋需要的菜,我跟他说,我不需要用钱,也不需要用武力,甚至不需要说话,就可以拿到所有需要的菜,甚至不需要的也能拿到,问他信不信。
他说不信,我就和他打赌,如果我能做到,他就给我在十天之内挖六百条蚯蚓,他若赢了,以后我见到他就得对他毕恭毕敬的行礼,管他叫大叔。”
司空摘星大笑起来:“难怪陆小鸡输的这么惨,他好几年没有回京城,不知道你现在在京城有多么抢手,每次出门,无论是几岁的小女孩还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婆都爱往你怀里塞瓜果蔬菜,点心果子,手帕手绢,我上次还看见一个小姑娘试图把一只刚卤出来的乌黑泛亮的卤水鹅塞进你怀里。”
贾珂笑道:“我们上次见面,我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呢,他当然不会相信我现在这么受欢迎,若非他跟我吹嘘自己最近多么有女人缘,我也不会想出这个赌约来。”
陆小凤灰头土脸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罐子,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吹嘘自己多么有女人缘了?”
贾珂道:“你是不是在跟我说最近解决的一件案子。”
陆小凤道:“不错。”
贾珂道:“那是不是一件无论是当事人、受害人、嫌疑人还是犯人都是女人并且都对你投怀送抱的案子?”
陆小凤道:“这也不错,但我只是想让你了解这案情是多么的曲折离奇。”
贾珂道:“但我只听见了你不断的提女人。”
陆小凤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对坐在旁边,与宁中则和金灵芝聊天的贾之春说:“看来你哥哥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也许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嫂子了。”
贾之春还没说话,贾珂还没说话,正和苦瓜大师一起走进来的金九龄听到这话,脸上的微笑不由僵住了。
他用控诉的目光看向贾珂,贾珂笑眯眯的看向他和苦瓜大师,然后道:“是可以吃饭了吗?”
金九龄道:“吃饭之前我有件事想找你。”
贾珂耸了耸肩,道:“可惜我肚子真的很饿,但愿你说的事不会影响我的食欲。”
书房里,金九龄道:“贾公子,你有没有见过寿昌公主?”
贾珂道:“寿昌公主?没见过,她怎么了?”
金九龄道:“两日前,她和大理国的镇南王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