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昏倒的时候,听到一个人在她面前缓缓说:“送她入地牢,和那小子关一间就好了。”
她醒过来时,见屋角中有桌有椅,她自己躺在床上,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你……”
那人听到声音,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道:“你终于醒过来了。”语音中充满着惊喜,屋中光线昏暗,这人的模样依稀可见,竟然是贾珂。
殷离从床上跳下来,走到贾珂面前,脸上露出焦虑之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珂默然半晌,神色黯然的叹道:“我也被他们抓起来了,比你还早一点。”
殷离脸色大变,道:“什么?你也是被当铺中的人抓起来了?”
贾珂黯然垂首叹道:“不错,我实在无能……我……我实在无用。”
殷离道:“可是……你不是知道这家当铺他们自己人联络的法门么?我还以为你也是他们的自己人呢。何况你……你怕自己会在路上死了,写了一封信,让我送来王森记的当铺,让他们交给他们家的少爷,你就只写了这一封信,也没想着给家里写,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和他们很熟呢。可是……”
她说到这里,声音忽然顿住,因为她发现贾珂的神情忽然凝固住了。
殷离心头一软,暗道:“我在说什么啊,他被自己很信任的人背叛,心里一定比我难受多了,如今事已至此,我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我实在不该一个劲儿的质问他。”
正想宽慰他几句,就听贾珂说道:“那信还在你身上吗?别被他们拿走了。”声音透着几分涩然。
殷离心道:“他声音变成这样,一定是伤心极了。这世上果然是恶人多,好人少,男人不止会骗女人,更会骗其他男人。”
她点点头,宽慰他道:“你放心,这封信我藏得很隐秘,并且我一进店来,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一句话,就被他们打晕带到这里来了,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来的。”
说完,解开领口,正想取信,忽然脸一红,道:“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贾珂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殷离也背过身,将里衣的口袋里装着的那封信拿出来,叫贾珂一声,等他转身,就把信递给他。又道:“你现在被抓起来了,其他人呢?”
贾珂道:“其他人……唉。”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只是脸色沉重,显然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殷离道:“难道……难道她们都死了?还是都被抓起来了?姥姥派去送你回卫国的人武功应该都挺高的啊,尤其是我那个假扮李霞的师姐,她可是姥姥最看重的弟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了?
还有丁春秋和他那个徒弟,他们一动不能动,是死了还是被抓了?如果他们死了,岂不是没人能证明姥姥的清白了。”她越说越慌乱,最后神色一沉,坚定道:“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告诉姥姥去。”
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贾珂却始终一言不发,等她说完了最后一句,屋里忽然一亮,殷离这才发现桌子上居然放着一盏灯,小小的灯,却足够照亮坐在旁边的贾珂的脸,她忽然发现贾珂的脸看上去有点奇怪。
尽管他的脸生得似乎和从前一模一样,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活活像刚被人扇了好几巴掌一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但眼睛里却偏偏透出了几分庆幸和遗憾。
殷离心头一震,忽然后退一步,道:“你……你不是贾珂!”
“贾珂”紧紧拿着信,回过神来,微笑道:“哦?我不是?”
殷离冷哼道:“你这样一笑,就更不像他了。”
“贾珂”微微笑道:“你倒和他很熟啊。”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自己不是贾珂了。
殷离冷笑道:“我和他熟不熟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无耻的骗子,快把信还给我!”说罢,便扑过去抢信。
“贾珂”轻轻一闪,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微笑道:“好姑娘,这封信既然是他写给我的,哪有还给你的道理。”
殷离道:“你……你就是王森记当铺的少东家?”
王怜花笑道:“正是在下。”
殷离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你以为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随口说一句,就能让我相信你了吗?”
王怜花站在灯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微微笑道:“证据?你想要什么证据?”
不等殷离开口,他又哈哈大笑道:“如今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我不过看在贾珂的面子上,才没对你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证据证明我自己是谁?你最好祈祷他这封信里写的事能让我开心,不然我只好请姑娘在这里多做几天客了。”
说完这话,人竟然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殷离走过去,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一面开在墙上的暗门。
暗门已经上了锁,她用力拉门,结果反而自己摔倒在地上。
她目瞪口呆,喃喃道:“贾珂……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呢?”
王怜花脸色难看的走上楼去。
“原来昨天躲在嫁妆箱子里的人竟然是他,”王怜花在心里想着,“我差点就坏了他的事。可是……可是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只是为了找到他,都是他不好,他要离开兴州城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一直在为他担心。
可是……可是他又不知道我也来兴州城了,他一定以为我还在神水宫呢,他当然不会想到告诉我一声。但还是他不好,他不总是说自己很聪明么,他猜中了那么多人的心思,怎么就猜不到我听到他的死讯后,可能来兴州城呢?可见他要么这段日子里突然变得愚不可及,要么他对我果真一点都不上心,昨天他的计划就算真被我破坏了,也是他活该。”
王怜花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如果昨天贾珂的计划夭折,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一来,如果他昨天就知道贾珂不仅没死,甚至他还活得好好的,那他昨天就可以放下心来,何至于昨天和今天仍是吃不下,睡不着。
二来,如今冲着流言来兴州城找贾珂的那些人,一百个人里已经有九十九人都被王云梦杀掉了,贾珂就算公然在兴州城的街头现身,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他现在毫不知情的躲在箱子里回卫国,那么远的路,一路担惊受怕,风尘仆仆,实在可怜。
王怜花这般想着,等他走到楼上,坐在桌旁时,他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的好。
他拆开信,只见信上写着:
【日安。
这件事非常重要,收到信后,请用最快的速度前往兴州城。
兴州城中有一家店,卖的是我弄倒小和尚时用的东西的前两个字,老板和那个在地洞里的女人的丈夫一个姓,找姓的是咱们第一次联手杀死的那个名字字多的人的名字的头一个字的人,你第一次见我时演的那出戏还记得吗?去那出戏如果是真的那么人应该待着的地方,找我上面说的那个人相关的一个人,这个人和那个人的关系,如同想和侍女逃跑的那个人和爱在家里修建密室的那个人的关系。千万小心,记得小和尚是怎么被我打败的,切记切记。】
王怜花看着这封如同谜语一般的信,好笑道:“贾珂啊贾珂……你还真是个笨蛋,你这样写,如果我记不清过去的事了,你这一封‘遗书’岂不就永不见天日了?幸亏你这封信是写给我的,要是写给那些记性不好的人,谁能看懂你这封信。”
他开始在心里寻思:“这个小和尚指的应当是无花,他那次毒倒无花,是在匕首上抹了‘琉璃身’的毒药,捅在他的手背上,才让无花中毒的。看来他说的是一家卖琉璃制品的商铺。地洞的女人?除了梅超风,他应该没遇见过其他住在地洞里的人了。梅超风的丈夫叫陈玄风,也就是说,他信里说的是一家老板姓陈的卖琉璃制品的店铺。
我们第一次联手杀的人是游迅和白板煞星,名字多的人当然是白板煞星了,看来要应该是要我找一个姓白的伙计。我第一次见他……我……对了,当时我扮作阎王,骗他已经死了,现在身在阎王殿里。人应该待着的地方?地府?难道他是让我去地下什么地方?还是什么祭拜阎王的庙宇?
不,看看后面,他说的应该是棺材,人死了以后,当然要躺在棺材里,入土为安了。和侍女逃跑的人是包不静,在家里修建密室的是包有衣,他俩的关系是父女,也就是说,他让我去那个姓白的伙计的女儿的坟前看一看?”
王怜花现在就站在这座坟的前面。
淡淡的阳光,照在一座座简陋而荒凉的坟堆上。风吹过坟地旁边的树林,积雪簌簌的从树枝上吹落下来,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嚣和烦恼,好像已经被人完全的抛之脑后。
这座坟墓看起来很寒酸,看得出来,这家人没什么钱,或者并不舍得花多少钱给女儿修坟。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堆,土堆前面立着一个窄窄的很寒酸的木片做的墓碑,上面写着“白氏爱女之墓”这六字。
贾珂是让他来看什么的?
难道是让他来哀悼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的?
王怜花仔细打量四周,他发现这坟墓的土有些新,尽管旁边就是积雪,尽管有人很仔细的伪装过现场,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这里似乎最近才被人挖开过。
但是这块墓碑却不是刚刚立的。
王怜花拿起锄头,开始挖坟。
不一会儿,泥土下面的棺材就露了出来,棺材前面,有一个木盒,木盒和棺材颜色相近,若不仔细观察,只怕很难发现这个木盒。
他拿出木盒,拍开木盒上面的泥土,将木盒打开,发现盒子里面装着几卷画,几个小册子,最上面的却是一封信。一封和刚才王怜花他读的那封信一模一样的信。
王怜花将棺材上面的黄土拨了回去,将坟堆重新堆好,他坐在一棵树上,将木盒放在自己腿上,读起信来。
只见信上写着:
【王公子,展信日安,如果你是晚上读的信,请忽略前面那一句,只看这一句,展信夜安。】
王怜花读完这句,甚至都能想象到贾珂写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怎样调皮的笑容,如果只看这一句,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他的遗书?
王怜花继续往下读。
【我在盒子里和信上都抹了七花腐骨膏,如果你不是王公子,只是随便来动别人的东西的人,恭喜你,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去准备后事,因为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七种花是什么花的,盒子里有十两银子,你可以用这些钱去买个棺材,买块坟地,再用剩下的银子请人在你死后把你埋进去。如果你是王公子,赶快吃解药,我没开玩笑。】
王怜花真没想到自己来看贾珂的“遗书”,还没看到他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竟然先中了毒。
他从怀里拿出解药,倒出一粒,咽了下去。这七花腐骨膏是他给贾珂的,他身上当然有解药。贾珂做的这么慎重,显然是因为他很不希望这些东西被别人看见。
王怜花心里也越发好奇起来,他究竟留了些什么东西给自己?
他继续读下去。
【王公子,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如果你是在我寄出这封信的一个月内收到信的,那么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鉴于我写信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所以我决定把我手上有用的东西都留给你。你看到盒子里的那几本册子和画卷了吗?那些都是我从西泥皇宫里偷的武功秘籍,这都是太妃李秋水练的武功,她教给了自己的孙女银川公主,我当时正好躲在皇宫的冰窖里,就顺手牵羊把它们偷走了。
这些武功中,《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小无相功》、《龟息功》和《传音搜魂大法》都是可以现在练的,其余几门武功,《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寒袖拂穴》、《白虹掌法》这些是绝不能现在就练的,甚至不能看,只有等到内力足够深厚了才能练,不然一旦跟着练,就会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身亡。切记切记!
顺便一说,《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一起练效果更好,并且上一个练他的人叫无崖子,他不仅在武功上很有建树,在琴棋书画医土花戏这些事情上也称得上无一不晓,无一不精,但是他再聪明,时间和精力也是有限的,因此他的师父就让他学了这门可以吸别人的内功为己用的内功,他的师姐天山童姥和师妹李秋水武功虽高,却敌不过他。我觉得这门内功实在很适合你。
只是你练这些武功,一定要小心,毕竟这些武功是我偷来的,来路不明,如果让李秋水发现,可就糟糕了。】
风吹过树枝,树枝上的积雪落在王怜花身上,他的身上很快就被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动也不动,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傻瓜。
或者他不是变傻了,他只是不懂。
不仅不懂,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贾珂要把这些任意一本丢出去都足以引发江湖无数人疯狂的武功心法,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送给他了。
他虽然还没有看这些武功心法,但是他自从听说贾珂可能是被天山童姥杀死的以后,就一直在打听天山童姥是什么人物,这么多天,他虽然打听到的还不多,但至少有一点他已经足够清楚。
那就是天山童姥的武功非常高,高得深不可测,哪怕自己的母亲从前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但是就他打听到的事情而言,恐怕两个王云梦加一起也打不过天山童姥。
这样的人,她拜师学的武功得有多么厉害?
王怜花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用这些武功心法再策划一场衡山战役,就像柴玉关和王云梦做的那样。
“你对我就这么信任吗?”王怜花看着信封,就好像贾珂在他的面前一样,自言自语道,“你就这么笃定,即使日后你还活着,你我也永远不会成为敌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呼呼的吹过树林。一只黑色的小鸟一跳一跳的在雪地上走远了。
王怜花怔怔看着那只黑色小鸟远去,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整个人就好像浸在冒着热气的温泉里,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热的发烫。又好像刚刚喝了好几缸五十年的美酒,因此头重脚轻,晕乎乎的,似乎风再大一点,他就掉下树去,但是心里却非常的得意,非常的开心。
过了半晌,他继续读起信来。
【盒子里面除了这些武功心法,还有两瓶悲酥清风和两瓶解药,悲酥清风是西泥国特有的毒药,由大雪山欢喜谷里面的毒物制成,无色无臭,打开瓶塞,毒气出来,如微风拂面,无法察觉,等到双目刺痛,已经是毒气入脑,再无挽救机会,不久流泪不止,全身无法动弹。解药极臭,但是闻一下就能好转。这趟我收获颇丰,怕路上出事,其余的我就带走了,给你各留两瓶来研究。】
王怜花一翻盒子,果然看见四个瓶子,其中两个青色瓷瓶,上面写着“悲酥清风”四字,另两个白色瓷瓶,上面写着“悲酥清风,闻之即解”八字。
【最后,我想说,我真的超级高兴这辈子能认识你。如果我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准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呢,所以你千万别为我难过。如果我侥幸能留下尸体,还能被埋进坟墓里,如果你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要到我坟前来看我,我先说,我喜欢花,不喜欢纸钱。
另外,我躲在冰窖里的时候,闲的无聊,还用匕首雕刻了一朵冰花,可惜后来落在卖冰雕的摊子上了,我觉得我在雕刻上面还蛮有天分的,如果你冬天来看我,你可以给我雕几朵冰花放在我坟前,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冰花。
用匕首雕刻的冰花。
王怜花确实见过一朵,也确实是在一个卖冰雕的摊子上见到的
他记得,他还曾经嘲笑过那朵冰莲花好丑,嘲笑那朵冰莲花的主人爱自不量力。
当时他绝没想过那个人居然是贾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