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种愉快的心情,江燕离并没有保持多久。
眼看着已经其他队伍已经纷纷出发了,贾珂却看不见踪影了,江燕离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拦住谢麟:“谢公子,你可看见贾珂了?”
谢麟道:“咦,我刚才没跟你说吗?他已经走了。”
江燕离怔了怔,道:“他走了?”
谢麟道:“他说他一个小孩子,自己走,那些堵截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他,只会当他是附近的小孩子。而江先生你武功高强,扮演一个正巧路过的江湖人,也是信手拈来的,所以你们两个不如分开走。刚才他本来想要找你说,但是见你在和狄大人说话,所以就让我转达你了,看我,竟忘了这件事了。”
江燕离刚才还觉得自己是一只看傻老鼠自己送上门的猫,现在,他却变成了一只为这只傻老鼠高兴半天,把这老鼠拽过来,咬了一口,才发现这老鼠是石头做的的傻猫。
他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江燕离重复道:“他是自己走的?”
他满面担忧,继续道:“他一个孩子,又是第一次来这里,自己走,就算遇不到那些人,也很容易遇到别的事情,这实在太危险了。”声音里是满满的不赞同。
谢麟道:“可惜他已经走了。”
江燕离道:“不知道他是顺着哪个方向走的?”
谢麟抬手一指,道:“好像是那里吧。”
江燕离点点头,站在原地,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去追贾珂。
谢麟横他一眼,道:“江先生不放心他,想追就去追吧。”
江燕离迟疑片刻,还是道:“算了,既然他选择自己一个人走,我又何必非和他作对。”说完这话,拱了拱手,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站在谢麟旁边武功高强的仆人谢不说压低声音道:“少爷,贾二爷走的不是那个方向。”
谢麟道:“我知道。”
谢不说道:“那您怎么指那个方向?”
谢麟道:“因为我乐意。”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这里。
谢不说跟在他身后,耐心道:“少爷,您刚刚说了好几句谎话。”
谢麟道:“但是那些话都是贾珂让我说的,帮朋友不算说慌,何况还是救了我性命的朋友。”
他说完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半晌,道:“贾珂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谢不说道:“哦?因为他教您说谎话?”
“当然不是!”谢麟恼火的横他一眼,然后说,“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江燕离一起走的么?”
谢不说道:“怎么说的?”
谢麟道:“他说他不喜欢跟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走。”
谢不说道:“可是我记得他们是亲戚。”
谢麟道:“所以我才说他很有意思。他宁愿自己和他那个几十天前买来的丫鬟一起走,也不愿意和一个可能有一点小秘密,但是武功很高的亲戚一起走,难道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
谢不说道:“不,属下不觉得有趣,属下只觉得他很天真,他实在低估了夜晚的山林的危险程度。
谢麟却道:“你没看见他刚才躲那帮人的反应,如果你看见了,你绝不会这么说,他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天生的猎手,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低估任何危险的。”
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
江燕离从黑暗的丛林中走出来,他已经遇见过好几次其他队伍的人,但是他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贾珂。
贾珂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丛林中有隐隐的狼嚎的声音,树叶之中也有碧莹莹的生物的眼睛。
也许,贾珂已经被野兽吃了。
江燕离在心里想着。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树林,树林后面血流成河,迎亲队伍的尸体也没来得及收拾好,装着卫国皇帝准备的聘礼的马车也被扔在道路两旁。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强盗从这里走过,他这辈子都不用再当强盗了,因为这些钱够他子子孙孙用好几辈子的。
可是那似乎和江燕离没什么关系了,他回过头来,大步离开树林。
其实贾珂根本没有离开这里。
夜晚的树林是会吃人的,吃单独行动,又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所以他找了一棵树,用自己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将树皮削下来,树干掏空,然后和殷离躲了进去。
树洞里漆黑一片,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潮湿交织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着,殷离蜷缩着身体,紧张道:“为什么咱们不和他们一起走?”
贾珂闭着眼道:“天亮了才好赶路。我们没必要那么急。”
过了一会儿,殷离又道:“你为什么不跟江燕离一起走?”
贾珂没有睁开眼,他需要休息,只有休息充足了,才能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事。虽然这样潮湿而寒冷的树洞,绝不是一个好的休息场所,他只能运着内功来抵御那一波波自身下泥土侵蚀全身的寒冷。
他回答道:“因为我觉得他有点古怪。”
殷离道:“古怪?”
贾珂道:“不好说。”
当然不好说,贾珂觉得江燕离古怪,无法信任对方,只是因为他不记得书里有这样一个人。
迄今为止,他遇见的人,当然不是所有人他都在书里读到过。
即使从前看过的书,那些主要人物,他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那些出场一两次的龙套们,他恐怕一个也想不起来。
可是江燕离的风采实在太迷人了,他的谈吐也太妥帖了,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也真的很不错。这样一个人,却不是原著人物,实在让他无法信任。
树洞里渐渐安静下来,到了后半夜,殷离朦朦胧胧的听见了悉悉嗦嗦的声音,就好像是老鼠搬家似的,她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被人捂住了嘴,刚一挣扎,贾珂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别动,外面有人。”
声音很轻,很轻,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
殷离不再挣扎,贾珂也放开了她,她学着贾珂的样子,凑到树干上面的孔隙向外看去。
就见树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灰色的迷雾,有几个人从迷雾中走出来,脸上用黑巾蒙脸,身上穿着碧绿色的锦缎斗篷,虽然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胸口上是否绣着一只黑鹫,但应该就是先前那一批劫杀了迎亲队的人或者他们的同伙无疑。
殷离忍不住去抓贾珂的手,贾珂只觉得她手软软的,湿湿的,手心全是冷汗,可见害怕极了,但是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声都没有吭。
贾珂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继续打量树外那几人。
只见他们这一行一共十二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他们走到迎亲队那些扔在道路两旁的马车旁,几个人翻查马车里面的东西,打开箱子,翻出昂贵的珍珠翡翠,金银珠宝,都不由欢呼起来。
另外几个人倒对这些东西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站在一边,其中一人看见他们这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道:“你们高兴什么呢?这些东西咱们又不留在自己手里,再值钱也和咱们没关系。”
那翻查马车中的人手里拿着一对白玉马,道:“其实咱们把大半都送上缥缈峰,剩下的留一点儿在自己手里也没什么。”
先前那人道:“放你娘的屁!你家娶媳妇没礼物单子啊!到时候他们照着礼物单子一对照,发现这中间缺了几串项链,少了几个翡翠镯,不就发现不对了么!东西不在缥缈峰上面,说明这些东西是经过别人的手送上去的,那咱们的计划不都暴露了么!”
贾珂听到“缥缈峰”这三字,才想起来,灵鹫宫的标志就是一只黑鹫,段誉和木婉清在无量山扮演灵鹫宫的来使时,穿的也是斗篷,这些人这幅打扮,应该是灵鹫宫的弟子的打扮,但是听他们的话,却不像是灵鹫宫的人。这人口中的计划,难道是一个劫杀卫国的迎亲队,嫁祸给天山童姥的计划?
那拿着白玉马的人把白玉马扔回箱子,恼道:“妈巴羔子的,你小子要跟老子说就好好跟老子说,老子又不是你孙子。”
旁边一人道:“好啦,你们两位且听我一句,大家都各退一步,以大局为重,先将这些东西搬走吧,不然等天亮了,那些人领来人了,咱们也不好脱身了。剑神老兄说他会来,却一直没到,让我心里好生不安,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拿着白玉马的人听了这话,瞪了先前那人一眼,对第二个说话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先前骂他那人,道:“我是给不平道兄面子,可不是给你面子!”
先前那人也不与他计较,冷哼一声,也过来帮着收拾东西,不过盏茶功夫,这十几人便将东西收拾好,舍弃了马车,拿着这些聘礼,消失于树林之中。
等这些人走了,殷离才颤声道:“这些人杀人越货,是要嫁祸给缥缈峰上什么人,是不是?”
贾珂道:“多半是这样。”
殷离道:“这些人可真够坏的,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还好咱们躲在这里,把他们说的话都偷听见了。”说到这里,面露喜色,“等天亮了,咱们把偷听到的去告诉其他人去,这些人的奸计就没法得逞了。”
贾珂道:“最好不要。”
殷离一怔,道:“为什么?”
贾珂脸色微妙道:“你知道缥缈峰上住着什么人吗?”
殷离道:“不知道,我头一回听说这地方。”
贾珂道:“那我偷偷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殷离见他说得郑重,答应道:“好,我不告诉别人。”
贾珂道:“缥缈峰上有一个门派叫灵鹫宫,灵鹫宫的掌门应该是叫天山童姥。”
殷离道:“天山童姥?这名字好有趣。”她面上露出笑意,“是因为她是一个很喜欢小孩子的老婆婆,又住在天山上,所以叫她天山童姥吗?”
贾珂噗嗤一笑,觉得她实在天真可爱,然后道:“不是,是因为她好像修了一门很厉害的功夫,因此年纪很大了,但是看起来还和小孩子一样。”
殷离道:“好厉害的功夫。”又皱了皱眉,“那这个天山童姥究竟得罪谁了,竟然被人这么陷害?”
贾珂道:“她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她最大的对头是她的师妹,她的师妹曾经害她一辈子都长不大,变成了侏儒,她也在她师妹的脸上划了好几刀,让她师妹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殷离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抬手捂住脸,好似被人用刀子在脸上划了好几刀的人是她似的。
贾珂继续道:“你知道她那位师妹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殷离摇摇头,催促道:“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贾珂道:“她现在是西泥国的太妃,西泥国的皇帝正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咱们要去迎接的那位银川公主,正是她的亲孙女。”
殷离“啊”了一声,怔怔半晌,道:“难道她……那位太妃娘娘,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嫁给你们那个皇子,又不好自己下手,就想到这个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但是武功胜过自己,所以一直没法去报仇的师姐身上,就使出这一招,逼得卫国出手帮她对付她这师姐去?反正她们两个有仇,她大可以说,是师姐不想看自己的孙女和卫国的皇子成亲,所以才派人这么做的。”
贾珂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咱们绝不能轻易把今晚看见的事说出去,不然不光你我,就是其他人也未必能活着离开西泥国。”
殷离低低应了一声,半晌,道:“那咱们就装不知道?”
贾珂道:“先睡吧,明天再想。”
贾珂虽这样说,他自己却睡不着了。
李秋水虽然是天山童姥的死对头,但是天山童姥的死对头并不只她一个。
实际上,书里天山童姥第一次出场,就是她手下的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发现她生病后,冒险进入灵鹫宫,撞见武功尽失的她,却误以为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将她带到他们共谋除掉天山童姥的大会上,若非莫名其妙现身的虚竹出手相救,童姥早已成为这商讨如何除掉童姥的大会上的第一个祭品了。
这些人畏惧童姥的武功和生死符,只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忍气吞声地受她欺压荼毒,在书里他们这么多人都能自发的组织起反童姥的联盟来,现在他们知道只凭自己无法对抗童姥,必须借助外力,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自发的组织起这一场栽赃嫁祸来,想趁着卫国和西泥国讨伐童姥的时候,在后面捡便宜,想法摆脱童姥控制,解开生死符,似乎也是一件很说得通的事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李秋水和这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联手做的这件事呢?
当然有可能。
李秋水真要做这件事,只怕也不好调动西泥国一品堂中的人做这件事,万一走漏风声,她和西泥国都是必须得给卫国一个交代的。既然如此,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找这些同样恨童姥入骨的邪魔歪道当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些人本来就不怎么和名门正派打交道,平日行踪隐蔽,也没几个认识他们,听过他们的大名。他们悄悄离开自己的地盘,提前几日来到这里设下埋伏,也没几个人会注意。之后再悄悄将财物运到缥缈峰,想个办法不惊动灵鹫宫的人,把财物藏在山上其他地方,或者买通灵鹫宫的人,将财物偷偷运进去,然后等着卫国和西泥国发兵讨伐童姥,来个人赃并获就是。
贾珂渐渐的睡了过去。
夜寒如水,树林里极为安静,但是很快,这安静又被打破了。
“啊哟!这里好多死人,吓死爷爷了!”
树外,一个男人忽然大叫起来。
树洞里,贾珂和殷离都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
“不对,这衣服不是朝廷的官服吗?这是咱们要找的人吧?”
另一人听到声音,从身后急急跑来,道:“快看看,那小子死了没有!”
贾珂和殷离对视一眼,挪了挪位置,又透过树干上的孔隙向外张望。
就见黑暗中又多了二十七、八人,都是农家人打扮,手里还拿着农具,只是好多人手里的农具已经被扔到地上,有个挑着扁担的人太着急,直接把扁担扔到地上,一把闪着银光的剑还从扁担里面掉落了下来。
殷离面上露出惊恐之色,抬手戳了戳贾珂,无声无息的张嘴说:“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贾珂摇摇头,示意她继续看。
就看见这些人在尸堆里翻找了半天,直起腰来。
一个人道:“我这儿没有那小子!”
一个站在另一边的人道:“我这儿也没有小孩!”
站在中间的人道:“我这儿也没有!”
大伙七嘴八舌的说自己没找到人,脸上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贾珂见他们看也没看那些穿着仆人的衣服的尸体,只在那些生前衣着光鲜的迎亲队成员的尸体中翻找,正在想着什么,忽然听到“小孩”两字,一颗心就扑通扑通猛烈的跳了两声,这个队伍里除了他以外,就只有谢麟能称得上是小孩了吧。
是来找他的?
还是来找谢麟的?
一个人慢吞吞、结结巴巴的道:“他……会不会……穿着……仆……人……的……衣服、服?当时……想……混水……摸……鱼的……逃……走?谁……都知、知……道他……鬼……心……眼……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