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辅面无表情,却忽然一笑,“正是这样。”他望向众人,“你们都听到了?”
宫人纷纷应下。
吴良辅不再多说,临走时却顿了顿,上下打量桑枝两眼,“你叫什么名字?谁手底下出来的?”
“奴婢桑枝,原在辛者库跟着李嬷嬷。”
吴良辅呵呵笑道,“我说呢,原来是李应容的人。难怪!起来吧。”
桑枝恭敬地应道,“谢总管。”
待吴良辅已经看不见人影时,桑枝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千秋令节的繁华热闹,跟这些宫人奴才是无关的。她们无非是得些赏赐,改善下伙食,可活计却更加繁重。尤其是千秋令节之后,紧接着就要为过年做准备。过年这种真正普天同庆的节日,宫里要准备的东西更多,和千秋令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枝和其他人一样,都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眼见着除夕就要到了,准备工作终于渐渐有条不紊地步入尾声,桑枝终于不再那么连轴转。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绣帕子的,有打络子的,还有纳鞋底、制护手套的,都开始为过年准备礼物。桑枝在这里并没有几个认得的人,她也不似别的宫女那样手巧,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冬天第一场大雪飘下来。桑枝站在雪堆里,心头一片茫然,这是她在大清朝过得第一个年,见过的第一场雪。桑枝忽然明白,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她回不去了。雪花落在她掌心,钻进她衣领,她怔怔的望着不远处几个在一起嬉笑的小宫女,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然而,她其实已经慢慢地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她忽然想到了素勒。自从千秋令节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少女。粗粗一算,竟然已经过去两个月多。桑枝暗想,也不知道素勒有没有被发现,不过倒是没有听说有哪个公主格格犯错的。正胡思乱想,桐儿跑了过来,笑嘻嘻道,“桑枝,你喜欢哪种样式?”
桐儿手上有几种佩饰样式,全是为过年准备的。桑枝看着,忽然心中一动,“这几种,你都会编吗?”
“自然,进宫前都要学的。”桐儿细细一一解说道,“这个是双钱结,这个是纽扣结,琵琶结,团锦结,十字结,吉祥结,万字结,盘长结,藻井结,双联结,还有蝴蝶结,桑枝,你选一个,我给你准备年节礼物。”
桑枝挑了会儿,心中忽然定下个主意,便随手指,“这个吧。”她也要准备礼物,为绿莺和素勒,但是她要做与所有宫女都不一样的。
除夕前,她终于找到机会去永寿宫,可仍旧没有见到素勒。后来去了好几次,也仍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桑枝这才开始失落起来,她确实有心想和素勒做朋友。大概因为素勒不拿她当奴才看,她能像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一样和素勒说说话。要知道,在这座等级森严泾渭分明的宫殿里,要想找到一个没有尊卑之分的朋友,无异于大海捞针,或者更准确地说,难于登天。奴才们惯有奴性,骨子里烙进这种卑微屈服的心性,桑枝和她们根本无法真正交流。主子们又惯有主子的姿态,不拿奴才当一样的人,而且哪能跟主子随意说话?便是绿莺,也是奴性十足,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打磨不掉,桑枝在她们之中,孤独地无以复加。
因而越发珍惜素勒。虽然她根本不知道素勒是什么人——她也并不想知道,就是因为彼此身份不明,所以可以没有丝毫芥蒂和尊卑,不然,只怕素勒这个朋友,她也要失去。
偌大的一座宫殿,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桑枝却像个被处处排斥的局外人——她和整个宫殿互相排斥,唯一的慰藉便是那不知身份的少女了。然而她又摆脱不了这后宫,那种刻骨的孤独和彷徨,让桑枝喘不过气。
她想念素勒,不为别的,只想和素勒简简单单地说说话,送她一份新年礼物,祝她新年快乐,仅此而已。
然而终究不能得。
除夕夜就这么降临,她还是没有见到素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