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寒冬腊月,又值晚来风急,一向热闹的凤鸾殿,长廊之上竟只有几个提着夜灯,身若扶柳的宫女。
宫中资历老的嬷嬷现如今都歇下了,只吩咐这些才调配过来的年轻姑娘做事。好在女帝虽生性冷淡,心高气傲,却并未有苛责下属,肆意泄火之惯。
这几名尚未休眠的宫女,是受了廷内总管怜儿的吩咐,为女帝陛下准备宵夜的。
正当宫女皆因风寒愈重而疾步匆匆之时,一道清瘦的白衣身影挡住了众人的脚步。“想必这便是女帝陛下的宵夜和汤羹,我奉怜儿总管之命,来迎这些东西。此处暂无琐事,你们各自歇下罢。”
听闻此言,几人犹疑片刻,面面相觑。那白衣女子抬眼望去,为首穿着桃色衣裳,面容端庄的便是御前宫女毓初,资历虽说在凤鸾宫尚浅,不过久居宫中,也算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说来倒也遗憾,毓初父亲乃是当朝正三品工部尚书白青塘,白尚书是朝中鼎鼎有名的忠臣清官。他平素从未结党营私,在位十几年一直兢兢业业,两袖清风。
只可惜元帝六年,江南筹备兴建水闸,以备不时之需,未雨绸缪。白青塘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元帝十分信得过他。这种差事油水甚多,又可以积攒名望,还能美其名曰为君分忧,所以当时朝臣都奋力争夺这个肥差。
元帝思虑再三,还是将这个重任交给了白青塘,引得朝臣忌恨。委派钦差以后,白青塘就快马加鞭,赶到江南禹州,地方官员照例阿谀奉承,私授贿赂,可白青塘一律婉拒,公事公办,三月之后完工。
谁知天不遂人愿,禹州地区连日阴雨连绵,引发山洪,冲破两岸河堤,十万两真金白银修缮的水闸毁于一旦。
朝中官员借此机会,弹劾上奏,谎称是白青塘中饱私囊,偷工减料,所以才会功亏一篑,要求元帝撤掉白青塘工部尚书一职。元帝为平众怒,另派钦差前去调查,水闸案是否确有其事。
地方官员因为白青塘软硬不吃,不识抬举,断了他们的财路,竟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更有甚者造出伪证,构陷忠良。
白青塘无话可辨,被判入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他流放颍州,家产充公,女眷为奴。据说抄家的时候,白府的一块房梁都塌下来了,砸中了负责官员的后脑勺。
当时的毓初随母进宫,积劳成疾的母亲不久就病逝了。多年来尝遍宫中冷暖,深感世态炎凉。早已不再单纯,心思深沉。眼前这个女子,似乎面生的很,至少在凤鸾殿从未见过面。
女帝登基,朝局不稳,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妄行不轨之事。毓初十分小心谨慎,福了福身,道:“姑娘,这恐怕不合规矩,奴婢是奉怜儿总管之命,为女帝陛下准备膳食。一定要送到凤鸾殿中,方可安心,还望姑娘见谅。”
白衣女子见此情形,也不纠缠,径自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交与毓初。毓初打量一番,这是宫中便宜行事的令牌,名唤随心令,只有三块。三块令牌从做工到材质,毫无异处。
女帝陛下身为长公主,亲自持有其中一块。那是在灵帝还未登基,尚在太子府邸的时候,先帝所赐,灵帝又赠给了钟离做玩物,那时候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
偌大的皇宫之中,还有两人各有一块,分别在皇长子母妃宁贵妃和静嫔的手中。
灵帝膝下子嗣不多,成器之才甚少。皇长子钟情满腹经纶,是众多皇子之中最具才情的一位,母凭子贵,宁贵妃获得殊荣之时,也得到了随心令。
而静嫔位份低下,尚未诞下龙子,之所以能有随心令这种奢华之物,也是因为静嫔曾经深受宠爱,但心却不在元帝身上,元帝为了讨其欢心,赐了这块令牌,还允许她时常出宫走动。
看到令牌,毓初思虑片刻,宁贵妃一向将令牌看作是无价之宝,是陛下的恩宠,不会轻易交给别人保管。静嫔无权无势,一向与世无争,想来这块随心令应该就是女帝钟离的那块。
“既然有随心令,奴婢便安心了,这是怜儿姑娘吩咐的冰糖雪梨羹,还有桂花糕和枣泥片,烦请姑娘费心。”
说罢,毓初便领着宫女们往回走了,长廊之上只有一袭白衣,一盏宫灯,格外显眼。
红烛摇曳,熏香萦绕。
钟离听见脚步声渐响,便知道是怜儿进来了。“可是朕让你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
怜儿福了福身,道:“回禀陛下,朝中现在局势动荡,人人自危,生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似乎都有所收敛,不过奴婢还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钟离放下自己手中的奏折,缓缓站起身来。她让怜儿去调查的,不过是朝中暗地里愿意依附的重臣究竟有多少。
元帝虽然幽闭在寿康殿,钟离多少还是于心不忍,不想伤父皇性命。但不排除父皇还有东山再起,死灰复燃的可能,毕竟当年他可是以庶出的身份扳倒了嫡出的先太子,力压一众皇子成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