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剑灵从小就聒噪贫嘴,没办法,雀舌——卖弄羽毛和?口舌是?鸟族的天性,不管讲个什么事,他都要添油加醋一?番。
小时候帝师传道授业,教书与礼,也讲经?史。小孩听不懂太深的东西,丹离就将古今人物当小故事说给他们启蒙。既然是?启蒙,故事当然不能听个热闹就算,头天讲了,第二天盛灵渊要复述,复述完,还要自己从中总结道理。这样一?来可以训练他说话总结的能力,二来也是?潜移默化?的灌输给他丹离所谓的“人君之道”,
上正经?课的时候,小剑灵听不完三句就能睡成?烧鸡,只有?讲故事环节能唤醒他,听完热闹不算,他还不消停,第二天丹离考试的时候,总忍不住在盛灵渊识海里上蹿下跳,盼着他忘词,好支嘴。
可惜盛灵渊过耳不忘,剑灵始终没有?发?挥的余地,寂寞得?只好放飞想象力,自己编出一?套野史出来。盛灵渊耳边是?一?套丹离灌输的帝王将相,脑子里一?堆没烟的才子佳人,时常被剑灵带跑,莫名其妙地多了好多错误印象。
等天魔剑出鞘,剑灵能到处溜达,那就更不得?了了,陛下这辈子听过的谣有?一?多半是?他造的,高产似那什么。
盛灵渊还从来没听过宣玑用这种沉闷的方式说话,就像每个字都要在心上磨一?刀似的,他讲起?旧事来,竟是?惜字如金的。
饶是?这样删繁就简,信息量也还是?太大,众人听完,集体消化?不良。
“你们研究方向没错,赤渊这些年确实是?起?起?伏伏,过线了我会手?动把它打压回去,上一?次是?七十?多年前的事。”
“我……能问?个问?题吗?”王泽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宣玑,总觉得?跟一?头能说会道的史前恐龙差不多。
“问?吧老王,”宣玑说,“我不咬你。”
“如果是?这样,那以前是?不是?经?常会发?生这种事?”王泽比划了一?下,“就是?……总有?那种反人类分子吧,想重新把赤渊撺掇着火,统治世界什么的——那照这么说,本真教的历史沿革到底得?有?多长?”
王博士忍不住纠正道:“赤渊不是?灶坑,不是?放火就能点着的。以前活跃,基本都跟灾荒和?战乱有?关,只有?最近几十?年反常。”
“本真教的历史有?多长我不知道,”宣玑说,“但这些妖魔鬼怪确实是?最近才冒出来的。因为?我每加封一?次赤渊,就得?敲断一?根朱雀骨。因为?历史原因,朱雀骨是?不可再生资源,这些年我已经?搭进去三十?五根骨头了,现在骨封只剩一?根独苗,再断就绝版了。也是?因为?骨封松动,冬眠的人魔才能被叫醒,阴沉祭才能成?功,他们才搞得?起?事来……不巧啊诸位,赶上你们这一?代人了。”
话音刚落,他那个烧香的大瓷钵突然“咕嘟”一?声,香烧尽了,火落到水里,就像有?重量似的,砸出了几圈涟漪,仍在水面上静静地烧着。瓷钵里的水却迅速给那火苗烧开了,喷出大量蒸汽,却不乱飘,在那大瓷钵上展开了一?块雪白的“水幕”。
接着,有?投影仪往上打光似的,水幕上出现了人影。
水幕波动了几下,好像在稳定信号,然后图像清晰了,刀一?顶着腐尸脸亮了相。
王泽正好奇地探头,直接跟刀一?跳了个贴面,锦鲤先生不动声色地心律不齐了,原地戳成?了一?条木鱼,他险些把自己超度了。
肖征手?上电光四射,后背都弓了起?来,单霖一?把将黄局拉到身后。
唯独燕秋山略吃一?惊后,扭头问?宣玑:“这是?……器灵?”
“嗯,刀一?原身也是?刀——斩马刀,不过器身损坏太多了。”
两句话的功夫,刀一?身后“烟云”迭起?,原来是?其他器灵们听见自家老大的声音,纷纷凑了过来,一?时间,水幕上有?骷髅头、有?手?提自己半拉脑袋的、有?上下肢没装好互相打架的……还有?根本看?不出是?一?坨什么玩意的。
相比起?来,刀一?那张能客串釜山行的脸居然是?最标致的!
这些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器灵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姿势让肖征莫名想起?他家养的几条大狗,主人一?回来就屁颠屁颠的拥到门口。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器灵的智力水平比狗高明不到哪去——肢体语言可能还没有?狗丰富,因为?没有?肢体。
除了刀一?能凑合说几句难以辨认的人话,其他的基本没法沟通。偏偏刀一?表示自己那天并没有?碰见什么异状,只能问?其他器灵。
黄局不嫌潜在目击证人傻,连忙把随身的韩果照片、以前拍的视频挨个拿出来,一?样一?样地给那些活鬼似的器灵看?。他甚至翻出了旧案的卷宗,找到发?现尸体的确切位置,用卫星截图出周围的环境……终于从满怀希望到失望,最后又绝望。
宣玑叹了口气?:“我收的器灵都是?器身受损严重,没法独自生活的,在赤渊里禁闭久了,渐渐就没有?时间观念了,记忆跟思维一?样混乱,十?年前的事,可能确实……”
“让开。”
这时,盛灵渊走了过来。器灵们十?年前的事未必记得?,不久前挨的揍还历历在目,一?见盛灵渊,立刻成?了大风卷过的烟尘,隔着水雾被大魔头吓得?漫天乱飞,身上金属碎片互相碰撞,“锵锵”地响作?一?团。
“安静点,”盛灵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别吵。”
王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觉得?大佬话音落下,水幕似乎跟着抖动了一?下,对面那些面目狰狞的器灵陡然一?静,连哆嗦都不敢哆嗦了。
盛灵渊朝周围看?了一?眼:“精神系的别不怕死,管住好奇心,把耳朵堵上。”
会议室里的精神系只有?单霖,老江湖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扛什么时候该怂,二话不说,掏出听觉护具,把耳朵堵上了。
就听盛灵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说起?了妖族语,许是?混血的缘故,他说妖族语的时候腔调停顿和?雅音很像,听着就像一?种颇为?悦耳的小众外语,没有?真正的妖族那种明显的“非人感”。那声音里好像带着蛊惑意味,明明听不懂,却让人生出种想一?直听下去的欲望,不由?得?屏息凝神,渐渐的,除他以外,耳边一?切杂音消失,人们随着那声音恍惚起?来。
最年轻的张昭甚至忍不住张嘴想要循声附和?,眉心一?凉,张昭猛地回过神来,冷汗从百骸中渗出,他双手?接住了宣玑弹在他额头上的硬币,小声问?宣玑:“这是?什么?”
“这就是?‘劣奴躬伏原咒’全文,过去的大妖会驱使傀儡到‘人田’中间大声念诵。”宣玑动了动嘴唇,几不可闻地回答,“这东西传染性极强,听久了会忍不住跟着学,停不下来,直到把自己念成?干尸。”
异控局这边都是?心志比较坚定的,勉强能能保持清醒,水幕那一?头,器灵们却已经?忍不住跟着盛灵渊断断续续地念诵起?来。
张昭:“那他们怎么办?”
“没事,器灵不是?生灵,”宣玑说,“他们把原咒念一?千遍也析不出一?滴血,最多就是?做几宿噩梦……”
宣玑话没说完,一?只小器灵突然尖叫起?来,蓦地打断了原咒。
那“小”器灵以前可能是?个盔甲盾牌之类,全身罩着黑漆漆的铁甲,本来像个传说中暗夜行走的阴兵——然而大部分躯干已经?锈干净了,只剩下半个头盔扣在一?截腿上,有?种诡异的喜感。
器灵突然放气?的气?球似的,在水幕里上下翻飞着乱窜,高分贝的惨叫把方才有?些失神的众人都给叫醒了。
盛灵渊弹指飞出一?条黑雾,灵蛇似的缠上了瓷钵上漂浮的火苗,迅速被雪白的火苗卷了进去,继而喷进了水幕里,缠住了尖叫不止的器灵。
“原来当年是?你撞见的,”盛灵渊笑了一?下,“所以,十?年前九月六号那天,你在赤渊听见过这段原咒,谁念的?让我看?看?,乖,别动——”
器灵的头盔倏地掀了起?来,里面露出了一?张人皮剥落的女人的脸,起?伏的骨与肉依稀勾勒出她生前的模样,宣玑立刻回手?一?挥,刷出一?片灿烂的羽毛,密不透风地遮住了黄局的视线,不让他看?亡妻的惨状。
“问?的不是?她,甲小五!”宣玑冲那根铁棒棒糖吼道,“是?另一?个!”
甲小五……
盛灵渊一?愣,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居然给每块破铜烂铁起?了名字。
这是?得?有?多寂寞?
水幕上的器灵颤栗着,像是?没有?听懂族长的话,就在宣玑打算换一?种问?法的时候,女尸头颅上缓缓的缠上了一?根鲜嫩欲滴的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