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大爷咽了口唾沫,问宣玑:“里面的东西不会泄露的吧?就那叫什么?毒气……辐射什么的?”
宣玑将榛子壳藏在舌头底下,煞有介事地正色道:“难说,取决于地震造成的破坏程度,我没法给您保证。”
“那万一泄露……”
“我们会第一时间组织群众撤离,也希望大家配合我们工作,回去以后提醒街坊邻居封路绕行。随时关注本地官方新闻,”宣玑说,“事情有什么变化,我们会立刻通知大家——不管怎么样,为了安全,这一段时间最好还是别往这边来,尤其是身体不太好的老人小孩。”
埙声卷了个尖锐的高音,像是嫌他身边闲杂人等太多了。不知是不是宣玑的错觉,这声掠过,人群又一次往后退去。几个小节没吹完,来抗议的群众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散干净了,纷纷商量着回家抢购屯盐。
人一散,埙声就平和了下来,好像刚才吓唬人的几个花腔都是错觉。
宣玑耳边骤然清静,注意力没了地方落脚,立刻就像磁石边上的铁屑一样,无法抗拒地贴回到盛灵渊身上。
他站在封锁线外点了根烟,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胡思乱想……灵渊是讨厌他身边围太多人,才故意驱散的人群吗?
只是这么个稍纵即逝的念头,他手心就出了汗,宣玑连忙将已经烧出一截的烟塞进嘴里,用轻微的缺氧窒息强行截断思绪,他逼迫自己摆正心态:“想什么呢,准是嫌我处事不利索了。”
虽然严防死守自己自作多情,宣玑还是忍不住将埙声反复咂摸,想从乐声里听出些意思,喜怒哀乐哪一味都好。结果他都快被回响音机洗脑得相信地震了,只听出了盛灵渊吹的不是小调,是段谁听谁犯困的郊社雅乐。
“郊社”是祭祀天地的国之大典,那陶埙粗制滥造,调都不准,就算是传说中的祖凤来了,拿着这玩意也撑不起什么大场面。一段雅乐被盛灵渊吹得活像吊丧,非要做阅读理解的话,大概只能从中分析出吹埙人不敬天地、嘲讽神明,是个头铁心硬素质贼差的大魔王。
宣玑出了会儿神,烟烧尽了,埙声也停了,他于是苦笑了一声,转身往坟堆里走去。
心魔瘴本来就会让人记忆紊乱,稍微给点暗示就好,并不费事。可能泄露的毒气实验室消息一泄露,不等善后科铺开宣传,人们已经自发地封路立牌,惜命得不用异控局多管闲事。
盛灵渊吹了一小段曲子就收了埙,在地下等宣玑,闻到他身上呛人的烟味,先是微微一顿,随后和颜悦色地劝道:“有毒,少抽。”
宣玑立刻地把身上剩的大半包烟掏出来,随手塞给了凑过来的罗翠翠。
罗翠翠本来想紧跟自家上司,伺机争取表现一下,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塞了盒烟。给一个易燃易爆的植物系塞盒烟,能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不是直眉楞眼的实习生都明白——就是暗示他滚远点嘛。
惨遭嫌弃的罗翠翠受了伤,捧着这盒“小鞋”牌的香烟,臊眉耷眼地滚到一边,独自落寞去了。
宣玑脑子里那根筋是走处好几米后才转过来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缺心眼的事,再回头找罗翠翠,已经看不见人了。
“随我进来看。”前面盛灵渊头也没回地一招手,颇有兴致地说,“看看这有本事寄居在我清平司上的蚌,这些年给自己攒了些什么家底。”
宣玑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方才因为被关心而乱跳的心又一次凉了下去——他身体是赤渊岩浆里炼出来的,别说是这点毒烟,就算是百草枯泡毒/鼠/强也能当养生汤喝(注)。
陛下这种“关心”纯属多余,更接近于社交用的片儿汤话。
涅槃石碎裂的这段时间,他因为脑子乱,抽烟一直很凶,连同事都注意到了,陛下从来没废话过什么,怎么现在就需要“社交辞令”了呢?宣玑只能感觉到是灵渊待自己更慎重了,也更疏远了……甚至把自己任性霸道的魔头一面都收拾了起来,端端正正地捡起扔在赤渊边上的冠冕,在他面前做起了人皇。
异控局的危管中心和古修科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王博士戴着蜻蜓似的老花镜颤颤巍巍的指挥,结合各种护具和探测工具,这会儿已经有条不紊地清理了门口的陷阱。
一个穿着防化服的植物系外勤小心地用一根枝条撕下了门上的封条。
“红外检测无异常。”
“能量检测波动可接受。”
“空气净化设备准备完毕——”
透视眼谷月汐的瞳孔恢复成正常状态,朝王博士竖了个朝上的拇指,不远处的黄局看见手势点点头。
“开启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嘶!”
仓库大门缓缓打开,除了早看见一些东西的谷月汐,所有人都抽了口气。
“这……早知道上什么班,被玉婆婆招安不好吗?”张昭话音没落,就被他上司王泽敲了一下后脑勺。
只见仓库的空间宽敞得超乎人想象,门口堆着几面金条和金砖码的高墙,手电一扫,反光能闪瞎人眼。
旁边还有半人多高的大木箱百十来个,年头久了,不少木头放得有点糟了,破损处溢出了各种宝珠珊瑚、红翡绿翠,五块钱一斤的仿冒小首饰似的堆在一起,猫眼大的宝石滚得到处都是。
“难怪了,”王泽带着探路的风神进去,“月德公穷得就差亲自上阵仙人跳了,把自己名声作成那个德行,其他散装组织都是让会员该干什么干什么,自负盈亏,也就没什么凝聚力。就他家,养着不知道多少徒子徒孙,手下各种珍贵道具,从来也没见短过经费——闲云野鹤要家底啊。”
“玉婆婆在中外几大银行都有账户,手里还有两支信托,我以为这都是公开信息了。”肖征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钱可真是好东西……这又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金银珠宝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祭台,正中间放着块漆黑的石头,汉谟拉比法典似的戳在那。所有外勤都自动停在了十步以外,没人敢靠近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肖征定了定神,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立刻有种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同时身上的异常能量检测器尖叫着提示他有未知辐射。
“这是‘禁足石’啊!”王博士在几个研究员的搀扶中走过来,身不能至,他老人家恨不能把眼珠发射出去看清楚,“古书上记载,这石头天生地长,仅此一块,生灵需止于十步之外。又有传说,说此物乃是从幽冥石上剥下来的,所有法令一经刻录,都堪比天条,违者必遭天罚……居然真有,居然真有……”
肖征:“那这上面刻了什么?”
“清平司不得干政。”盛灵渊越众而出,看也没看那块涅槃石,直接从祭坛后面绕了过去,祭坛后面是一串牌位,每块牌位前都有一盏熄灭的鲛人灯——是历任清平司总司的命灯。最后一盏灯后面没有牌位,只有个贴了绿色蛇鳞的名牌,上面写着何翠玉及其生日,命灯已经灭了,鲛人油还有小半碗,灯芯却化成了灰,“看来何翠玉死了,难怪他的影人恢复了记忆和人魔身。”
黄局跟上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块黑石头看了看,问他:“什么幽冥、天罚之类,是真的吗?”
这老狐狸,盛灵渊眼角弯了弯,扫了黄局一眼,负手笑道:“您这是明知故问了。”
“历史上记载,初代清平司总司杨东在武皇帝‘死’后,就遭到新皇清算,手下三大高手哗变,杨东因六大罪状抄家斩首,清平司也变成了三卫共治。”黄局肃然说,“最早立下这块禁足碑的人真是功在千秋。”
清平司最早是武帝的私兵,如果他走后没人节制,很快会成为天然的政治集团。一旦这些人干政乱政,肯定得闹得乌烟瘴气,而赤渊能量减弱,这些混血少数派不再有他们先祖那样飞天遁地的本事,站得太高,必定难以长久,迟早被清算。
他们甚至不能像暗卫一样忠于皇室,因为半妖寿命远长于人族,而王权气运迟早用尽,太忠于皇家,会随着朝代更迭成为权力的牺牲品。有这么一块神秘的法令竖在这,信的人当然心存畏惧,不信的“聪明人”时间长了大概也能品出其中三味,能拿它当个绝佳的借口。
难怪清平司平安度过无数次改朝换代,经久不衰,直到特能出生率自然降低到清平司难以为继。
“他们自己运气好,”盛灵渊摇了摇头,接过宣玑手里的照明设备,“凡……普通人先止步吧,特能跟着我,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再往前,收藏的就是真正的清平司遗物了,要是他没猜错,阴沉祭应该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所以说没有该特异功能的还是别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