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小心地搓了搓手指,搓出了一簇近乎纯白的小火苗,那火居然能在海水里烧,火光被海水来回折射,柔和地扩散出去,照亮了这海底的“棺材”。
盛灵渊周身的黑雾不要钱似的,持续地往外散,维持着低温。海水不断地冲刷着冰的外层,融化的部分很快又被黑雾补上,残留的一截墓道正好能将冰块卡住,以免他浮到水面上去。他在冰块中间留了个跟棺材容量差不多的气泡,无声无息地睡着……晕着——宣玑觉得棺材内/壁好像涂抹了什么东西,又凑近了些,他悚然发现,那是一大片血迹。
盛灵渊的长发罕见地凌乱,强悍的天魔身早把伤口修复了,只有额角干涸的血迹暗示了棺材里的血是哪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憋气下潜太久了,有那么一瞬间,宣玑觉得自己的气管都被掐住了,想也不想地,白色的火焰顺着他的双手浮上冰块,试图缓缓融化外层冰层——他要把这冰块从墓道里拆下来。
火一放出去,宣玑猛地回过神来,知道坏了,冲动了。
像盛灵渊这种高?手,晕过去的时候肯定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别的倒还算了,赤渊和守火人百分之百相克,他上来就用自己的火融化黑雾冻出来的冰层,那就相当于是在人家神智全无的时候,在对方耳边放一段高分贝火警,把“天敌来了”大嚎特嚎好几遍——不把人弄出应激反应来都奇怪了。
宣玑以最快的速度缩回手,弓起后背,做好被魔气反噬的准备,同时心里飞快闪念,盘算好了硬挨一顿毒打,找机会先溜,先尽可能保住他憋的那口珍贵的气。
脑壳里但凡还有一粒花生米的雷火系,都不在水底下跟人单打独斗。
然而就在他紧张得头发丝都蜷起来的时候,预想中的“毒打”却没来。
宣玑惊疑不定,等了半天,又胆战心惊地搓出一簇豆大的小火苗,鬼鬼祟祟地探头查看。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些狰狞的魔气非但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温顺地缩回了主人的身体,停止制冷了。
周围属于热带的海水从冰层表面滑过,冰块飞快地融化着,原本卡在墓道里的冰块很快摇摇欲坠地脱离下来,卷着里面的人往上浮去。
宣玑水性不佳,连忙施展他独家混合狗刨泳姿追过去,脱手好几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浮冰,巨大的棺材状浮冰已经融化得双手能抱过来了,宣玑没控制住手劲,“喀嚓”一声,直接把薄薄的冰层攥裂了。
不好!
这老魔头简直是作死专业八级选手,头疼就头疼,一块板砖能解决的事,非得自己演一出海底两万里!
电光石火间,宣玑来不及管那些散在海水里的血沾了自己一身,他搜肠刮肚,硬是从脑子里搜出了一句极偏门的鲛人语,他趁冰层里气泡没散,飞快地把头塞进?去,利用种族优势,用火箭般的语速说了出来,然后捏住盛灵渊的鼻子,栖身堵住了他的嘴。
两人脚下的海水喷泉似的涌起,下一刻,巨大的加速度把他们往上托去。
宣玑展开翅膀,将盛灵渊卷在怀里,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支箭,脑壳就是箭尖,一往无前地豁开了海水。但凡他天灵盖是肉/体凡胎,早就裂成渣了。饶是他一身朱雀骨,一时还是睁不开眼,耳朵里被巨大的水声充斥,露在外面的皮都给海水冲麻了,全身的感官都短暂地失了效,只剩下舌尖……
宣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自己不该多想,然而越这样,越忍不住想。
盛灵渊不知道把自己冻在海底多久了,嘴唇冰凉,像块寒冷的石头,唯独很里面的地方还有一点余温,因太过稀薄,显得弥足珍贵起来,勾着宣玑不由自主地探寻。宣玑不由得收紧双手,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几千年的夙愿得偿,哪怕死在当下,也该了无遗恨。
那一息似乎有无限长,又似乎只有一秒,下一刻,凶猛咆哮着的海水猛地把两个人喷上了天,宣玑湿淋淋的翅膀倏地展开,狼狈地快扇了几下稳住身形。
海上的雷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久违的星月光奢侈地洒落下来,喷起的水珠和浪花星星点点,晃得宣玑一时睁不开眼,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就像被启正五年与六年子夜之交那疯狂的剑灵附了身。
他一时失聪,只听得见自己胸口行军鼓似的急促巨响。
宣玑抿了抿嘴唇,感觉自己的心缓缓地、放弃反抗似地,沉到了无限海底。
他仍没弄明白自己的来龙去脉,但那一瞬间,听见了自己动了心的声音。
盛灵渊像一把烈性毒/品,他心知肚明,一直小心谨慎地提防,到底还是误食了一口。
“这他妈的,”宣玑悲愤地抱着这个有毒有害物往岸边飞去,心说,“什么操蛋事!”
宣玑前些天住院,不过鉴于特医院没检查出来他有什么大毛病,分局的同事还是在宾馆给他留了个标间。一路飞过来,身上的海水已经被夜风吹干了,虽然以前也帮陛下洗过头发,但现在鉴于他那点非分之想,再帮陛下洗洗涮涮就不是友情道义向了,有占人便宜之嫌。
反正魔头没有感冒之忧,宣玑就随便找了条毯子,卷尸体似的把盛灵渊囫囵一卷放床上,眼不见心不烦地挡住了那张脸,长出了口大气。
他驴拉磨似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自己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拖出来翻,让自己手头有点事,好将心神不宁的躁动冲散一些。
这回换洗衣服倒是带够了……宣玑这么寻思着,拎起自己身上的白T恤擦了把脸,打算一会?去洗涮洗涮自己,这时,宣玑忽然注意到自己衣服上沾了血。
宣玑一愣,想起自己当时一把攥碎了盛灵渊的“棺材”,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棺材里那一大滩血糊了他一身……也就是说,他现在和盛灵渊连上了“蓝牙”。
宣玑手里拎着一件准备拿去换的衬衣,半蹲在地上,脚下还摊着打开的行?李箱,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晌,他才梗起脖子,偷看那被他卷得只有一团长发露在外面的人,心里叫了声侥幸。
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万一老魔头过会?儿醒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宣玑一身冷汗,顾不上讲究个人卫生了,连忙将杂物往旁边一推,给自己刨出块地方来,盘膝席地而坐,用他新学的入定查看自己的识海。摒除外物和杂念后,他强逼自己静下心来,果然发现自己识海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宣玑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会?,略微放下心来——海水流速很快,他沾的血不多,那一点联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用不了多久应该就断开了。老魔头不是嫌他“不用功”么,他可以权当给自己加一节入定课,万一这期间盛灵渊醒了,他既然学会?了入定,也来得及随时封锁自己的意识。
他在自己识海里舒展筋骨,等着“蓝牙”过期,时常暗搓搓地往那“不速之客”身上瞄一眼,瞄着瞄着,宣玑感觉出了不对劲。
那位“不速之客”一点声息也没有。
从海里到现在,盛灵渊没有意识,没有知觉,也没有梦……仿佛已经死了。
宣玑谨慎地收敛自己的心绪,靠近盛灵渊的意识,轻轻地往里沉了一下,只这么浅尝辄止地一探,他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止境的深渊,里面仿佛是洪荒之初的混沌世界,没有光……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无止境的黑暗对人的心志是巨大考验,宣玑吃了一惊,迅速退了出来。
就连燕秋山那样的重?伤病员,意识活动也不是空无一物的。
什么人昏睡的时候会?连梦也没有?
宣玑犹豫了片刻,又凑了过去,利用两人连着的共感,他努力想象了一个春天的花园,试图给盛灵渊编一个梦……倒也不为什么,只是心一动就容易软,他想起那冰层上大片的血迹,想让那个人睡好一点。
可人家显然不领情,还不等宣玑把蔷薇花架支好,一回头,却发现他刚摆好的假山和池塘都不见了,手头沾着露水的花没来得及开,就被盛灵渊识海里的黑暗不耐烦地一口吞噬。
什么情况?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