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有个男子声音笑道:“你倒也舍得。”
易柏卿神色微变,但并没有反驳。
阿荼的相貌,当时他塑造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可有股直觉让他选择了这样的容貌,直到后来第一个友人称赞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
他自己从前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但这么一张脸,有多少人会推拒?
恐怕有不少人会为之疯狂吧?
以往都只是想想罢了,一笑了之。他也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就断送自己和阿荼的关系。
可这位白磲宗长老不一样,他能给他前所未有的机遇,能让他一步登天!
而且……
自从那日在自己家中见过阿荼,长老就有意无意地提起他。
易柏卿后来打听得知,这位长老爱慕美人谱上的一位美人,但一直被美人冷眼冷对。
而他是按照美人谱来塑造阿荼相貌的。阿荼与那人,有五六分相似。
易柏卿与那头简短笑言几句,接着结束了对话,没有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中途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为何那天不巧让长老看见了阿荼?为何先前要这样赐形?
放下玉珏,易柏卿看向晦暗不明的冬日早晨,心底竟生出几分恐惧。
他竟然这么自然地就做了这个决定,作出决定的那个自己陌生得让人吃惊。
不……不该恐惧。
这是难得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易柏卿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并劝慰着自己。
相识时,确实是阿荼救了自己不错……
但,也未必他不救自己就一定会死。是不是?
更何况他那时看似轻松就赐给了阿荼人形,可至少也付出了当时几乎全部的修为。
再说,阿荼这么多年都吃住依靠着他……
易柏卿脑子里这些话,要是说出来恐怕会让别人怒极发笑。天底下竟有这么不要脸皮得理所应当的人!
“这个易柏卿,我必要杀了他!!”
看到这里,槐略已经再也克制不住愤怒,一拳砸向镜面,却又生生克制住。手背青筋暴跳,拳头最终狠狠砸向了地面,竟砸出了一个凹坑。
若说此前还是怒,到这里槐略才是真正起了杀心。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别人动杀念。
到这里,他们还能看不明白易柏卿动的是什么龌龊心思?
雪无霁抬头看向缘本相。后者盯着虚影,似是怔忪,慢慢道:“后面的事……我差不多想起来了。我直接讲与你们吧。”
“那这回音谷便不必看了。”雪无霁道,陆宸燃依言收回了手。
投影消失,但只是他们看不到了。易柏卿被困镜内还是会经历。
气氛有些沉闷,缘本相轻轻呼了口气,开口道:“其实,还好。我现在记起来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他偏过头对槐略一笑,“我已经没事了。当年我也没能让他如愿。”
说道末句时,缘本相想来温和的眸子里竟有一丝锐意。
“那之后的事你们也应该能猜到,半个月后的正月初二那天,他带我去拜见了那位长老。我并不知情,只以为是去见他未来的老师。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见面的地点不在凌霄,却是在蛮荒之地。”
缘本相闭了闭眼,被遗忘的往事逐渐清晰,历历可现,但始终像隔了层雾,不那么真切,再也无法动摇他内心分毫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有些高兴,以为是易柏卿想要向外人宣告二人是道侣。虽然,他其实对道侣不那么热衷。
“晚宴一直到很晚,那位长老一直在劝我饮酒。直到后来他离席,长老要留我。”
“易柏卿不见了。长老说,他把我送给他了。”
声音很轻,但依旧可以想象当年的阿荼听到这句话时是如何感受。
缘本相停顿了一下,有些自嘲地道,“……也许是太愤怒,我与长老交手,竟然逃了出来。”
正月里,三界与蛮荒之地都是大雪一片。他去找到易柏卿时,那时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缘本相内心微冷,这也正表面其实他根本没有了解过自己。
“至于后来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我选择了舍弃原本那副躯壳,重新从头修炼起。”
此句一出,几人皆惊。槐略瞳孔紧缩:“小缘你……”
甚至连陆宸燃也微微扬了扬眉,道:“有趣。你居然会这样选。真是完全想不到。”
被赐予的人形是不能更改的,连相貌都不能。
——然而,这只是一般而言的情况。
因为那个“例外”的特殊情况,正常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选,它所需要的勇气和决心太大,付出的代价也太大,只是一听就令人生畏。
便是彻底舍弃肉|身。然而,轻易如何能舍弃?
必须要以赐形之人的刀剑,自行剔骨割肉,还与天地。
“……一千二百三十一剑。”缘本相道。
他夺了易柏卿的剑,一整个酒楼都翻了天。逃出酒楼,到了蛮荒之地的荒冢雪地里,在遍野孤魂之中举起剑。
一千二百三十一剑,以至于最后剑都卷了刃。
那该有多绝望和愤怒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直到现在想起,也恍然能感觉到从皮肉之下泛起的细微疼痛。
缘本相仿佛能看到那个雪地里的自己。
双目通红,是被打碎后又拼合起来的眼神。
他忽然很想走过去,抱抱那个从前还名为阿荼的自己。
从前的自己留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开端,干净如水的记忆已经把痛苦都荡涤得全部消失了。
雪无霁一时静默。
真相原来是这样,所以缘本相才会在蛮荒之地醒来,生前遭遇太大痛苦而失去记忆;所以沧遗珠才会说他与寻常的生魂不同。
缘本相忽然落进了一个怀抱里,他怔了怔,感觉到槐略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小缘。”槐略低低道,“……你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