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过她几次,静欢,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觉得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这时会看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继续看窗外,好像他什么也没有问。他问过几次,她都这样。他吓唬她,你不说,我就关窗了。她就回过神继续盯着他,他被她盯得心里难过就牵过她的手来亲。她盯着手上他亲过的地方发愣,神色哀伤极了,他慌忙拿纸去擦:“擦干净了,你别难过,也不能哭。”
除了很少和他说话,她总是乖顺的,吃饭,听他读新闻,任他照顾。抱着她出院的那天,他才发觉她瘦了许多。她背上的骨头隔着毯子,硌在他心上。
他请了阿姨,每天给她煲汤,陪她说话。他怕影响她休息,晚上睡在书房,早上上班前去主卧看一下她,回来得早,天气好,就抱她到院子里看看她的花,她兴致好的时候会跟他讲有些花的故事。她靠在他怀里静静地讲,他静静地听,夕阳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他总是想白头偕老就是这样吧。
可是,好像白头偕老又不是这样的,她不该这样乖顺,认命,小心翼翼,还有他从前从未见到的悲凉和疏离。
“我以前想,我要找一个人,最好他不知道清池,然后和他好好过日子,我不问他的过去,他也不问我的过去,他不太爱我,我也不太爱他,但彼此牵挂爱护,后来我们安然地白头到老。我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你就出现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感觉有些熟悉,比我们成熟很多,也很爱护我们。总是问我够不够得到最远的菜,总觉得你很怜悯我,所以那时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她忽然开始回答他在医院问她的问题。
顾清邺猝不及防地听到答案,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心疼,她一整个晚上都低垂着头坐在角落里,夹着最靠近自己的那盘菜,小心翼翼地小口吃着。她本可以不来,却一定又放不下清池,来了又不知该如何自处,所以他总是问她够不够得到远处的菜,以为和她说说话,她就能更自如地吃下这顿饭,没想到她几次被他一喊,更加慌了神,只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够得着的。”
“那个时候,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一定很幸福,但我没想过后来你会约我出去玩,后来又和你在一起。其实只要不是我,换谁都幸福。因为你不认识她们的前男友是谁,他们谈了多少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讲故事。
两人有一次约出去玩,她路上买了包板栗,他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见她剥得费力,随手就给他剥起来,她笑着说:“你们男生剥板栗都好像不费力似的。”他当时就问她:“顾清池给你剥过吗?”
她低头将他剥的一粒粒吃了,也不答话,坐了一会儿起身:“不好吃。”他拉住她:“是不是因为不是顾清池剥的?”
她愣了愣,不知道要如何答,与顾清池分开,她并不伤心,可是和顾清池在一起的人是白溪,总是让她有些难过,说不出为什么,从认识顾清邺起,她没有掩饰过难过。然而那天的板栗也确实不好吃,她贪便宜买的最便宜的一种,可是他却误会了。
她心想,她绝对不能嫁给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才认识没多久,就因为她无意的一句话那样问她,以后又怎能不常常误会呢?
这要是嫁给他,三天两头就要责问她和顾清池的过去吧?后来不知为何又决定嫁给了他,也许真是因为他的体贴,他照顾她,懂得她,她以为他能理解她是真心想要和他白头到老的。
他倒从来没有责问过她和顾清池的过去,却总是陷入她深深喜欢过顾清池的自我想象里,她试图将他拉出这种思维定势,几次挫败后,连解释都不再说出口了。
其实只要不是我,换谁都幸福。她这样说。他脑海里都是这句话。
所以,她不幸福,是吗?
他嗓子里像是堵了东西一般,靠在椅背上一句话说不出来,夕阳都快落下去了,真冷。
他给她紧了紧裹着的毯子,摸摸她的刘海:“好了,不说了,这里冷,我抱你回去。”
她难得地露出笑容来:“不冷啊,你怎么觉得冷?”
他见她精神这样好,也愿意笑,心里舒服了些,应她:“在外面久了终归不好,等这一个月过去了,随你坐在这里多久。”
她身子恢复后就要去上班,他拗不过,只得答应,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叮嘱她就在办公室写写稿子,不要出去。
他也搬回了主卧,她晚上总是磨磨蹭蹭地玩游戏或是看书,就是不肯早早睡觉。晚上他抱着她,她总是僵硬着身子,一开始他以为她有了宫外孕的阴影,害怕他,总是安慰她:“不要怕,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好,我就抱抱你。”她还是始终僵着身子,有时候她会忽然想说什么,他总是怕她要说我们离婚吧,总是抢先一步找些话说,她也就更懒得说了。
有时候他半夜醒来,黑暗里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会轻轻靠在她的心口,然后问她,他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他想听到她的答案,却不敢在她醒着的时候问她。
之前气急了的时候,他还能问她是不是想离婚的心都有了。那个时候他还是相信她是想和他白头到老的。可是那个下午,她说她不幸福。从她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他就确信的东西,他一点都不确定了。
有时候他加班到十一二点,回来时,她还抱着个手机和人聊天,他看到她那样觉得莫名的刺眼,冷着声叮嘱:“这么晚了还抱着手机,你身子才刚好。”
“我不是跟男生聊。”她没头没脑地回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乖,早点睡觉。”他说不下去,只得找了衣服去洗澡,出来时,她已经不在主卧,他吓得鞋都来不及换,推开隔壁的书房,看到她,才放下心来。走过去抱她,她仍然盯着手机屏幕,看也不看他。
他将她抱进主卧,躺下来时,她翻过身背对着他。等他熄了灯,她手机的亮光在黑暗里,让他心慌。直到她的手机没电,她开了床头的灯,要起身找移动电源。
他起身拽住她的手问:“是不是要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