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江南暑热,今日午后天空中万里无云,白光耀眼,让人难以直视。
扑棱扑棱……
一只灰羽鸽子从南而往,辗转盘旋落在临安城郊一户不起眼的?农家小院。沈璎口?中打着呼哨,信鸟应声?而落,温驯的?任沈璎翻过它的?肚皮,从鸟爪上的?小竹筒中取出一张布底织着类似波纹的?绢布条。
布条上无字无画,沈璎瞧了一眼有些不解,却仍是不敢怠慢,仔细将布条收好,快步朝萧妍下榻的?居所而去。
她知?道屋内不仅是萧妍一人,未免尴尬,沈璎不敢贸然敲门,只是隔着半丈远在门外压着嗓子连唤了数声?,才见?萧妍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探出身?子,又小心翼翼将门合上,有转过身?子伸出食指比在唇边,朝沈璎做了噤声?的?动作。
那轻手轻脚的?谨慎模样实?在与往常大相径庭,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沈璎看在眼中,腹诽在心,深觉自家楼主?将来乾纲难振。想她往日里训斥手下弟子时多么威风严厉,可如今到了陈宝儿面前,瞬间化作春风细雨了。她心中打趣,面上倒是一本?正经,将方才收取的?布条双手奉上萧妍眼前。
沈璎:“这应该是薛采传来的?消息,只是绢布上无字无画,他究竟想要传递什?么?”
萧妍接过布条,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她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璎:“薛采出身?魔门,在修罗道中一路腥风血雨,绝对不会是个好相予的?货色。恐怕之前与我们假作交易,只是他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如今飞鸽传信,却毫讯息,恐怕也?只是故弄玄虚的?弄巧手段。”
萧妍捏着布条凑在鼻端嗅了嗅,只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飘然而出。那味道极为熟悉,清雅甘芳竟是茶香。萧妍皱了皱眉头,眸光一沉。
“他野心不小,无论是否正如他所言那般与令狐无咎存有旧怨,都不会甘于人下,做一颗受人把控的?棋子。明面上他是受命前来,实?际上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他的?目的?是借机引发矛盾,好让我们和通明教对上。否则以他的?身?手,当日怎么可能被宝儿一招拦下。”
沈璎:“说来也?是奇怪,我缉拿他时曾试探过他的?内息,此人内力不俗,也?并未丧失行动之力,当日却肯乖乖束手就擒。”
萧妍:“他将自己的?性命短暂的?放在我们手中,又将令狐无咎濒临走火入魔的?消息透露出来,也?算是献上了一道投名状。虽然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帮我,可也?算一桩两厢得益的?买卖。”
沈璎:“那今日的?又是为何?楼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萧妍:“这上面虽然没有别的?痕迹,但是布料所用的?却是浣纱溪特有的?蚕丝制成,上面的?花纹又被称为‘玉弓’乃是弦月代称。虽然只是一块布料,不过已将会面的?时间地?点一一透露,倒也?算是直白。”
沈璎被萧妍口?中的?“直白”刺激的?倍感汗颜,尴尬一笑?,自我开解道:“楼主?果然心思玲珑机巧,属下当真是拍马不及。”
萧楼主?盯着手中的?布条,眼神幽微:“看来是他终于是下定决心了,倒是个对自己狠的?下心的?。”
沈璎:“只是薛采毕竟是通明魔教的?人,想必有心传递消息原本?不需要如此委婉,必定还有其他的?方法,这一遭会不会是有意引人入彀?”
萧妍闻言眸光转冷,五指收紧将掌中素净洁白的?绢布拢在掌中狠狠一捻,再张开手掌时,布条化作无数残碎的?断丝随风而逝,唯留下浅浅茶香若有似无的?飘荡鼻端。
只见?她神色晦暗不明:“这种可能自然是有的?,只是他既然敢用茶香引我,恐怕是意有所指,我自是不得不去。”
陈宝儿手臂上的?朱砂翎羽印记与通明教必然大有关系,薛采在密信中有意提及,必然是知?道些许内情的?。既然如此,此约便由不得自己不赴。
天空中弦月西偏,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萧妍一身?墨青色的?窄袖束腰锦袍,腰间革带上挂着玉扣,长发绑做马尾被一枚镶嵌着鸽子血的?银色发扣高高束在脑后。她通身?装扮一丝不苟,手中甚至摇了把水墨丹青的?墨竹骨折扇。不像是去筹谋密谈,倒像是要去约会佳人。
萧楼主?往溪边一站,模糊的?影子拉了老?长。可就算是与影子相比,本?人的?修长身?段亦是不遑多让。只见?她迈开长腿,靴尖朝地?上轻轻一点,一块碎石应声?而起,斜斜飞向?溪岸边的?一棵乔木。看似百无聊赖的?一踢,却惊动了树上入眠的?飞鸟,振翅之声?不绝于耳。
“薛某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
薛采身?姿灵巧如梁上飞燕,从树上辗转飘落,像是一只乘风而下纸鸢。
萧妍微微侧目,审视着打量着对方,却并不主?动开口?。
薛采面带微笑?,客套开口?:“萧楼主?芝兰玉树让人望之心折。”
萧妍低头看了自己装扮一眼,撇嘴一笑?:“怎么,好看。”
这一句像是玩笑?又像是询问,看对方眼神,居然有几?分认真。薛采没想到萧妍当真有此一问,只得顺着她假作感叹道:“楼主?英姿神秀,端的?是风华无双。”
萧妍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听说你出身?暗香,兼习魅道,眼光想必是很好的?。既然你说我这身?装扮不错,那必然是错不了了。”
薛采一听这话不由愣住了,之前准备的?开场白一时没了用武之地?。他万万没想到萧妍一张嘴居然会和自己说这些,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发现对方脸上居然挂着一丝得意,莫非是因为自己夸奖了她的?姿容?
难道说这女人看上了自己……可是堂堂乾元二十?过半不曾正式婚娶,难道不是因为不行么。
见?对方神情古怪的?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萧妍有些不快。她干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挖苦道:“没想到你这么得你们教主?信任,不久前任务失败,犹如丧家之犬般逃回了云川,一眨眼他居然又肯放你出来,他老?人家不怕丢人现眼么。”
薛采看了对方一眼,倒是未见?如何生气,开口?道:“令狐无咎对外说自己即将神功大成,看似如日中天,实?际上早就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如今心神都已然受到了影响。再加上当年?圣女和修罗道掌剑者双双叛逃,致使他早就不肯再信任长老?。反倒是我们这些被母蛊控制的?棋子,才会被委以重任。”
萧妍:“看来他人还没老?,心倒是先糊涂了。”
薛采:“他本?是当世高手,若单论修为,称得上一声?宗师。只是令狐无咎心胸狭隘、喜怒无常,半分没有宗师气度。武道一途,到了想要登峰造极的?境界,自然容不下这种人。早年?他能试图用亲子炼化血引,为自己拔除心魔,只可惜众叛亲离最终人去楼空。自那之后,令狐无咎的?功法修为虽然还在增进,身?体却是每况愈下,事到如今已成难返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