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起昨日见到肖大人的一幕——球一样的身躯不断拍着自己的大肚腩,带着花枝招展的娘子,逛菜市场一样逛郡守府。娘子叽叽喳喳看猴儿一样瞧着自己,瞧这就是京城来的大官听说还是状元咧,长得这么瘦一点都没有相公好看。
公孙锦看着案卷上秀丽中带出狂狷的小楷,带着偏见强迫自己往下看,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凝神。
门口传来“吱嘎”的声响。
将止不住赞叹办案人心细如尘的公孙锦惊回了现实。
花问鼎一身深蓝锦袍,带着股肃杀迈步而入……
墨宝正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一侧,“老爷,殿下来了。”
“下官见过殿下。”公孙锦连忙起来行礼。结果因为长时间坐着腿一麻坐回椅子,他脸色一白就准备告罪。
花问鼎稳稳开口,“公孙你且坐着。你与我之间私下,不必遵守这些繁文缛节。”
他自行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瞧着公孙锦下眼睑处疲惫不堪的暗青色痕迹,拧眉道:“公孙又是一夜未睡……看来应该找些幕僚,来帮助你。”
公孙锦一脸局促,颇不自在的叹口气:“下……学生何尝不想多找些幕僚,只是……前几次招来的无一不是细作,差点害了殿下。”
花问鼎目光沉沉,左手随意摆弄着右手腕上的珠串,“山里镇肖县丞当真不合适?姜大人举荐的人,怎么会是个虚有其名的糊涂蛋。”
公孙锦想起之前的宗卷,困倦而涣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不瞒殿下,下官方才就在看山里镇的案卷。其中所书案件条理清晰逻辑紧密,每每证据皆异常充足,只是量刑方面……”
“哦?”花问鼎左手停下玩儿珠串的动作,右手随意放置在膝头,抬眼瞧着公孙锦缓声问:“可是量刑过重?或是过轻?”
公孙锦带着些惋惜:“殿下应知法理无情人有情,而此案宗办案者,为人重情便难免偏颇,却又偏偏对大欣律了如指掌,运用得炉火纯青。
譬如案卷中的‘王二错手杀人’案,王二妹被赵霸欺辱,自缢而亡。对此全然不知的王二于当夜下工归家,其妹尚有余温,当即找赵霸理论。赵霸恶人恶行,以至于两人厮打。王二不敌感知性命有危,立刻挥凳抵抗,错手杀赵霸。判无罪。
原本依大欣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赵霸对王二下杀手有理可依,王二反倒无理。而‘奸妇,登时杀者,勿论’这条,王二也不符合这‘登时’二字。若说‘公许复仇’……王妹自缢并非他杀。王二论罪当诛。
但此案卷中却强调,王二归家看到其妹受辱身亡尚有余温,王二‘当即’去‘理论’,表明当时的时间恰好是夜晚,也正是因为是夜晚才符合了‘登时’二字。再者王二身处那时情景,其情与‘奸妇,登时杀者,勿论’异曲同工。
另赵霸所为与直接杀人无异,论罪当诛。王二若先禀明官府获得允许,即便直接杀了赵霸也符合大欣律中的‘公许复仇’‘杀人而义’,更何况王二只是去‘理论’而‘错手’伤人性命。
‘赵霸恶人恶行’说明这人平日品行差,对王二动杀机十分具有说服性。‘王二不敌感知性命有危,立刻挥凳抵抗’恰好满足律法中的‘杀之无罪’。
纵观此案种种,终判,王二无罪。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竟是将铁板钉钉的死刑,辩为无罪。”[注]
花问鼎学的是治国之道,不太精通大欣刑律,第一反应是:“可是徇私枉法?”
公孙锦迟疑地指着案卷说:“若案发过程确实如案卷上所写,辅以办案者收集的种种充分证据……担得上情法相容不偏不倚。”随后有些一言难尽地说:“但纵观经办人的种种案件……”
例如原本夫虐杀妻顶多发配几年,却被对方合情合理合法地判成斩立决;新婚丈夫意外死亡,婆家为了名声准备杀新妇扣嫁妆,这种事情在大欣实在寻常,但却被判写下休书、退归嫁妆、赔偿损失,允许新妇改嫁,如此种种……
公孙锦努力找了两个不太恰当却又很恰当的词汇,“……怜香惜玉、败化伤风。”
花问鼎听他吐出这词忍不住笑了:“昨日听你对肖县丞的那番描述,我也能猜出一二。不过此人倒是懂得变通,兴许能弥补公孙的一板一眼。”
只是随口一说,接着说出一大早来此的真正目的:“今日我准备去山里镇访问‘故人’,这几日就辛苦公孙。”
公孙锦却装着没听懂花问鼎的意思,俊朗如月的面上透出些许探询:“如此当真是巧,下官正想去山里镇。毕竟……肖县丞此人有些难以言喻。能够与殿下同行,真是下官荣幸。”
若说要调查派人去也是一样,如此说仅是跟着花问鼎的借口,至于原因那便是只有他心里清楚。
花问鼎一点也不想和公孙锦同行,奈何对方一副看不懂他脸色的样子。
他心里不乐意,绷着一张严肃的大方脸,可以报复地说:“想来此时公孙的二位夫人与母亲,这会儿已启程赶往小念城准备与你汇合。”
公孙锦顿时像是吞了坨便便,“不不不……殿下之言着实荒谬。柳烟姑娘仅是在学生落魄时,对学生施与恩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