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小药童。
颤颤巍巍进?来,倒头就拜,口中道:“太医院院正李善,参见长公主殿下。”
秦舒窈心说,这排场倒不小,竟然直接把院正给请来了,但仔细一想,这必定也不是桃夭有本事,而是她这个长公主恶名在外,恐怕太医院上下战战兢兢,唯恐来的人分量轻了,治得不好,让她给问罪。
她也没空客套,只点头道:“嗯,快替驸马诊治吧。”
院正连忙答应着起身,弓着腰走到床边来,小药童在身后麻利地打开药箱,里面金针小刀,各式药瓶齐备,阵仗颇大。
“臣跪请为驸马诊脉。”老院正说着,就又要跪。
顾千山虽然看不见他,但大约是听着声音,也知道他年迈,忽然开口:“有劳院正大人出宫为我诊脉,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还请您坐下诊吧,无须下跪。”
院正刚要伸出去搭脉的手,猛地一抖,僵在半空。
他心道,这位驸马怕不是成婚的时日短,还没摸清长公主的脾性,这位主子待下向来严苛,且从不听人的劝,连太后也无可奈何,这位驸马爷竟敢问也不问,当着长公主的面自己做主,恐怕是落不着好果子吃。
不料,没有等来秦舒窈的发作,却只听见淡淡一句:“桃夭,搬椅子来。”
他险些被惊了一个跟头,疑心是自己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好使了。
直到小心翼翼坐到下人搬来的椅子上,不见长公主有什么横生枝节,老院正提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放下来些许,同时大为惊讶。
说来,这阵子长公主确实没有再进?宫折腾过,相比从前,安生得有些令人不敢相信,难道说,长公主婚后真的转了性子?
他正这样想着,又见秦舒窈弯下腰来,将顾千山的手臂拉到床边,还细心替他将衣袖挽起了几寸,露出手腕。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驸马,略松了一口气。
他先前听公主府的婢女来请,说是驸马无缘无故,突然吐血昏迷,还疑心会不会是长公主在府里发脾气,没有分寸伤了人,那婢女没有照实说,但看?眼前的模样,大约是他小人之心了,的确不是那样一回事情。
长公主的驸马,眼睛是盲的,全帝京的人都知道,老院正的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神情微凝,转瞬又垂下视线。
他的手指搭在顾千山的腕上,仔仔细细,一屋子的人也跟着屏息凝神,目光全盯在那几根老树皮一样干枯的手指上。
秦舒窈方才和顾千山腻在一处,心还稍安一些,此刻却又重新提了起来,内心慌张难以自处。
巫女将那只巫蛊给她的时候,就说过?,视所求之事难易,反噬的程度也不一而足。
可是,她没有任何具体的所求,许的愿偏偏只是一句想要回家。
这事究竟该怎么算?
她眼看着老院正的手迟迟不放,眉头也渐渐地皱起来,像是遇到了极疑难的病症,心里越发慌张。
相比于她,床上的顾千山倒是平静非常,神情安然,不慌不忙,就好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病情一样。
大约过?去一炷香那样久,老院正才放开手,起身向她一揖,眉头紧锁未解,“长公主,臣斗胆,想请您借一步说话。”
听见这话,秦舒窈的心就陡然往下一沉。
偏顾千山格外镇定,竟然还笑了一笑,“院正大人,不论是什么疑难杂症,我并不怕,不如也讲给我一同听听。”
院正面露为难之色。
秦舒窈忍不住又想炸毛。
“病人就该听话。”她忍着喉头哽咽,低低道,“是连院正的吩咐你都不听了吗。”
床上的人扬了扬唇角,没有与她争辩。
“你安心躺着,孤去去就来。”
她说罢,无声地用眼神示意院正,二人一前一后向门外走去。
直到与她一同站在庭院里,光天化日底下,院正才敢相信自己并没有老糊涂,也没有白日撞鬼,而是这长公主,对驸马的耐心和体贴实在与以往判若两人。
“他什么情况?”秦舒窈绷着脸问他。
院正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白胡子一个劲儿地抖动,“长公主恕罪,驸马的病症,臣实属前所未见。”
他猜测此话一出,长公主或许要勃然大怒,已经预备好了下跪请罪。
但秦舒窈冷静得异乎寻常,只道:“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