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谢恩?这算命先生倒还挺懂礼数。
秦舒窈点了点头,“准。”
于是车夫折返回去,向那算命先生交代了几句,她眼见得那人从地上缓慢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土,转过身来,然后……
秦舒窈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的眼睛上,蒙着一道白绫。
原来刚才金员外说的“算命瞎子”,并不只是贬低辱骂,更多的是字面意思——这个人,的确是双眼失明的。
她也终于明白了,她先前看着他的背影时,那种说不明白的异样感来自于哪里。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怔怔地看着他走近车前,举手投足,除了稍慢一些,几乎与常人无异,甚至准确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杂物,半分没有磕绊。
有那么一瞬,她忍不住疑心,他究竟是真的不能视物,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才用白绫缚了双目。
直到他走到近前,停下脚步,面对秦舒窈的方向静默了片刻,又向两侧转了转头,似乎是在辨别方位,秦舒窈才相信,他是真的看不见。
“这便是长公主殿下了。”车夫扯起他的手,向前轻轻一引。
那方白绫下的唇角便微微扬起来,那张连面目都看不清的,素雪一般的脸,陡然被添上了颜色,便如春风乍过,万物回春。
“草民顾千山,参见长公主殿下。”他广袖一揖,云淡风轻,“多谢长公主出手相助。”
救命之恩,就是这样谢?秦舒窈挑了挑眉,他不会不知道,长公主是号什么样的人物,倒是也不怕惹怒了她,再被打死一回。
身旁桃夭眉心一动,却不是要开口训斥,而是挤眉弄眼,试图提醒对方,无奈对面是个看不见的,任她口歪眼斜,也无动于衷。
秦舒窈微微扭头,瞥她一眼,桃夭神色讪讪,不敢再有动作了。
秦舒窈心里就忍不住好笑。
这小丫头,还知道看人下菜碟呢,见了粗鄙的,就毫不客气,见了年轻好看的,就不忍心他受罚,明里暗里提点,也真是见色忘义,原则淡泊。
说实在的,她倒并不以为忤,但她现在坚守着的,是一个嚣张跋扈蛇蝎美人的人设,要是绷了人设,导致从头再来,那就是大大的划不来了。
所以,她只能凉凉地笑了一下,“孤连进宫都耽误了,专程来救你,你就这样谢孤?”
顾千山仰起脸来,大约是依靠声音辨明了方向,虽然脸上蒙着白绫,不知怎么的,秦舒窈却觉得,他仿佛能从那白绫后面看见她一样。
她以为,这清高的算命先生大约不会轻易低头,多半是不卑不亢地回她几句,让她假意发作一通,打发了事,却不料顾千山微微一笑,欣然问:“长公主希望草民如何报答?”
这……
秦舒窈的眼角不由抽动几下,她要是再多心一点,几乎就能听出以身相许的调调了。
但她一定是不会说这个话的,即便要维持人设,也不必把自己搭进去,何况她家后院里,还有五十多个男宠晾在那儿呢。
于是她想了想,轻哼了一声:“你先到马车上来,让孤仔细瞧瞧。”
立刻有下人搬了矮凳来,想要搀扶他登车,顾千山却并没有去扶别人伸过来的手,而是径自上了马车,身子连晃也不晃,甚至比秦舒窈还要稳一些。
秦舒窈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你的眼睛究竟……”
“是盲的。”顾千山从容道。
“是完全看不见,还是?”
“一点也看不见。”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可能是被人问过太多次,他不紧不慢解释:“我自幼失明,其后师从道家,久而久之,学会了一些练气的功夫,能代替双眼,探察周围的事物,只要行动慢一些便无妨。只是,这门功夫对静物灵验,对人就差一些。”
所以,他行走无碍,但被金员外的家丁一拥而上时,却只能任由别人动手吗?
秦舒窈倒不意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既然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想再问,一时间两厢便都沉默下来,她笃定了对方确实看不见,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打量。
还别说桃夭见识浅,如今让她仔细一瞧,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算命先生的确长得极是好看。即便是以白绫覆面,遮挡了寻常人面容中最出彩的眉眼,也还是能看出,他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优美,薄唇微微勾起时,便如微风拂过三月早樱。
显然是个生就的俊美胚子,只可惜……
不行,秦舒窈心里猛地一警醒,身为反派,任何同情之心都要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