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在眼前的那根领带是傅北的,禁欲的纯黑色,真丝面料,质感与垂顺感都上佳,很能彰显出主人的品位。
眼前黑沉,反应便迟缓了许多,处于被动状态,亦见不到对方的模样,车内开着暖气,暖热而舒适,视线被遮挡住,其它感官便格外清晰敏感。
彼时郊外的河边再没有其他人,从外面看不见车内的样子,远处只有缓流的河水和浓郁夜色下的群山轮廓,挂在天中央的月亮圆白,像引人采撷的珍珠,堆叠的云朵飘动,不一会儿就往中间游走,将那颗白嫩的珍珠裹住,一点点咬住并吞食。
当月亮完全隐进厚厚的云层里,地面愈发寂静,冷清的河面不再泛着粼粼的波光,连河水流动都似乎变慢了,沉郁的氛围与车内全然不同。
傅北俯身过去轻柔地在乔西颈间嗅了嗅,贪婪,又自持克制,抬头间,薄唇在乔西鬓发处落下一吻。
乔西忍不住收紧小腹,缓了缓,红唇微微张合着,稍扬起下巴,不由自主地靠近对方。傅北的食指指腹按在她光洁的下巴上,小力地轻轻磨着,低头在红润的唇上亲吻,温热的气息相互传渡,各自安抚。
其实早在五六年前,她俩就来过这里,那天也一起去看了电影,只是发生过的一切都截然相反。
那时已经进入了高中学习最紧张的时期,铺天盖地的学业任务压得人喘不过气,眼看着周围的同学出国的出国,保送的保送,要么就是全身心努力备考,这让乔西不免焦灼迷茫,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乔妈与乔建良亦到了真正形同陌路的时期,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再也各不相干。两人本来是想等乔西高考过后再去办离婚证的,可乔妈不愿意再等,就跟乔建良商量着先把证扯了,瞒着乔西就行,等填志愿过后再坦白,夫妻俩一拍即合,翌日就去办了离婚证。
夫妻两个自此算是正式解脱,各走各的路。离婚当天,他们去西餐厅单独吃了一顿,没有任何不舍和不愉快,平和地敞开心扉聊聊天,商讨一下女儿的抚养事宜。
多喝了两杯酒的乔妈在这顿饭的最后时刻吐露心声:“小西跟着你我也放心,以后……我可能就不怎么回来了。”
乔建良顿了下,“要去哪儿?”
“还没决定好,不过肯定不在江城。”乔妈如实说。
乔建良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说:“好好照顾自己。”
乔妈好笑:“不用讲得这么煽情。”
他们的爱情建立在柴米油盐的基础上,当满足了所有的物质需求后,败给了风花雪月,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拉锯战里,站在高楼危塔上的两人谁都没有对不起谁,只是不再合适。
天地广阔,从此各朝一边,新生活的开始十分迅速,与过去再无瓜葛。
在一次私人聚会上,傅北遇见了容光焕发的乔妈,保养得当的乔妈打扮得光鲜亮丽,一袭鹅黄长裙拖地,优雅地挽着新交的意大利籍小男友入场,举止言谈亲密得不像话。再后来的一个宴会上,傅北又遇到了乔建良,乔建良带的女伴并不是乔妈,而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成熟女人。
乔西似乎毫无察觉,依然为学习所困扰,有时压力大到半夜失眠。
那阵子傅北每天都会回去,乔西就天天晚上朝傅家跑,几乎每晚都留在那边。
考前焦虑再正常不过,傅北坚持帮着复习开导,偶尔也会带她出去散散心。
乔西说要去看电影,不过不是去电影院,而是让傅北开车去河边,两人曲腿坐在车子的引擎盖上,一起捧着手机看《重庆森林》。王家卫的拍摄手法一如既往的浪漫,将肮脏隐埋在光影陆离之中,乔西看得懵懵懂懂,印象最深刻的是金城武的那句独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河边的风轻缓,一阵一阵地慢慢吹拂。
电影还没看完,乔西忽然说:“我妈最近在学意大利语。”
傅北一怔,随即偏头看去。
乔西却没转过头来与之对视,继续说:“学得挺认真的,大晚上都在捧着书看,比我这个高三学生还努力。”
傅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薄唇阖动,终归还是没多话,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别多想。”
乔西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
电影里,金城武正在大街上跑动,四处寻找,香港在他身后逐渐虚化,背景飞速变换。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偏着脑袋靠在了傅北肩头,还捉住了对方的手。
若是往常,傅北肯定会缩开,可独独这次没有。电影的结局乔西没怎么看,后面演了什么也没关注,再回到车上时,她蓦地抱住傅北,傅北不再像以前那样,站着不动或者把她推开,而是顺势搂着她的腰背。
这一年冬季江城再次下大雪,鹅毛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出门都困难。傅北参加朋友的聚会喝多了酒醉醺醺地回家,彼时乔西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傅北就酒气微醺地帮她划复习重点。
“怎么喝酒了?”乔西问。
傅北说:“他们非得让喝,不然不让走。”
聚会明明要到凌晨一点才结束,她执意十点多就要离开,朋友们哪肯,就起哄让喝酒,她还真喝了。
乔西闻不惯酒的味道,但还是往她怀里凑,动了动,就不着痕迹地抵在了对方身上。傅北有所觉察,可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反而随手拿起一支笔,开始讲题。
那一天晚上,时间实在太晚,傅家的人本该都睡了,乔西和傅北也以为他们都已经歇下,加之起先只是在学习,所以就没关房间门。
乔西愈发靠近傅北,最后干脆真抵在了对方怀中,还稍稍仰起头,唇堪堪擦过这人的脸侧。
热热的,带着酒气。
她抿抿唇,停住了动作。
傅北只垂了垂眼,像是真被酒麻痹了神经,迟缓到感觉不出来,没有任何举动。
乔西大胆地伸手环住这人的腰肢,过分越距。换作往常,傅北早把她推开了,指不定还得说教两句,可这次没有,放任了她造次,连乔西将脸颊挨在自己颈间都没反应。
外面还在下雪,一阵一阵地飘落,雪花落在了窗前,堆砌出一堵白色。
因为喝了酒,有些疲乏懒散,声音便显得倦哑压抑,傅北侧头轻声问:“穿这么少,冷不冷?”
温热的气息就悉数落到了乔西耳廓上,若有若无地擦过。乔西缩了缩,都快把自己完全抵靠在这人身上,半晌,才低低回道:“不冷……”
如果不是她那么贪心,这时的温情应该还可以继续,然而她没忍住,趁傅北在讲题的时候,凑过去飞快在对方唇角亲了下。
傅北躲闪不及,不曾料到她胆子这么大,这么肆无忌惮。
而这一幕,亦被偶然路过的梁玉芷收入眼底。
堆聚的云层退散,将圆月吐露出来,河畔的风轻拂,吹得河水皱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傅北的薄唇最终停留在乔西的嘴角,不再前进。
乔西的衬衣仍旧穿戴齐整,只是有点凌乱,扣子开了三颗,再下面那颗也岌岌可危。
……
结束的时候,乔西伏在傅北身上,白皙修长的双腿半跪在两侧,两只手环在这人肩后,歇了会儿,才乏力地说:“季老板的事,还没谢谢你。”
傅北帮她理理乱糟糟的头发,顺手抽了两张纸,抬抬眼,意味不明地问:“谢我什么?”
乔西说:“还能是什么,上次多亏了你帮忙。”
这话可真有够客套的,明明方才还那么亲密无间,一转眼就如此生疏,分得清清楚楚。擦干净手,傅北将纸随便扔了,腰背靠着座椅,直直看着乔西,眼神过分锐利,似要把乔西看得透透彻彻,好一会儿,说:“李老师帮的忙,不是我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