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璟喝了口可乐,清清嗓子继续道:“带堂妹离开他家之后,回到奶奶家,就已经发觉有些不对,明明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四的,因为按老规矩‘二十四,扫房子’,那天明明奶奶和婶婶她们都在扫房子,所以我才顺利带着小堂妹出来玩了半天……结果回去之后,我爸妈居然都在奶奶家,还冲我凶道‘都年三十儿啦,疯丫头就知道带着妹妹出去疯玩儿,你的寒假作业还没完成呢!’,我都被他们训懵了,说今天明明是二十四啊,他们说我犟嘴,就逼着我去写作业去了,然后家里就热闹了,几个叔叔婶婶全来了,又是做大菜又是包饺子的,我晕乎乎的去做作业了,小堂妹才六岁,当然还不明白什么二十四啊,年三十儿的……”
“也就是说,时间在莫问今的家里流逝得特别……慢?”陆放晴望着几人。
娃娃脸佩服陆放晴的反应能力,他点了点头,对于璟说:“你和你堂妹从二十四到年三十,有足足六天的时间,两个小女孩失踪了六天家里还不急疯啊。难道,这六天里你的家人并不知道你们不在家?”
“我也想不通,反正那六天里我的作业没有写一个字,我堂妹二十四那天吃剩下的那半块巧克力还在糖盒子里……就算是我过糊涂了吧,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令人震惊!”
于璟突然间加重的语气令低头吃无花果布丁的刘庆涛也停下来,抬着头用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她,于璟长吁了口气:“唉,这个事儿我还真没跟别人讲过,怕别人以为我是神经病。说起来,还是年三十儿那天,晚上除夕的时候,吃过年夜饭,我们家的规矩基本上都是大人打一宿麻将,小孩子看看春晚,嬉戏打闹一会儿就去睡觉了……那天,我就坐在沙发上和我妹看电视,我哥我姐他们都大了也跑去打麻将了……”
“后来呢?”娃娃脸有点着急,看了看陆放晴的眼睛,感觉她似乎也和自己想到一起了,关于春晚的猜想。
“后来,我就和我妹看春晚,结果看到了一个相声,居然和当天在莫问今家看见的一模一样!然后又有一个小品也是!我问我妹,她也说今天下午看过这个小品!不过她毕竟还小,不太明白春晚直播的概念……可是我当时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太简直了。”于璟说着用手指捋了捋自己的刘海,“那年是我第一次看完整场春晚,里面的所有相声小品,包括赵本山的小品,我都在那个……老莫家里看到过!不止是那一年,之后的两年也都一样!”
“之后的两年?再之后呢?”陆放晴问道。
“后来就不一样了,从去年过年开始,好像就都是没看过的了。”
“算上当年,再加上之后的两年,也就是三年。”陆放晴算了算,“你们在他家里的电视上提前看到了三年后的春晚节目,而你们的身体在那里经历了六天,按照你们自身的感觉,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
“对!”于璟使劲儿点点头。
“举一个不大恰当的例子,莫问今的体内有一个时钟,那个时钟的针时而过慢,时而又过快,非常混乱地走着……只是不知道,那个时钟现在是否还在他的体内。”陆放晴说。
娃娃脸看了一眼墙上琐碎滴答的石英钟表:“这个例子很恰当。”
不知为何,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四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夕阳的光芒斜斜地从窗户铺洒进来,令客厅镀上了一层古铜色光屑,娃娃脸望着逆光而坐的三人,他们的发丝边沿有服帖窄细的夕阳光圈,他们定定的,仿佛初次窥见这宇宙洪荒的秘密,仿佛瞬间被石化,坍塌,分解成小小的颗粒,尘埃……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时光。
“这种玩笑太逊了!”刘庆涛用手指敲着桌面,有些烦躁。
“我已经判断不出在莫问今那里究竟是时间缓慢还是时间飞逝。”陆放晴轻轻地摩挲着碎花洒金的沙发垫子,用手轻抚边角处的淡金色排穗。
娃娃脸慢慢地分析:“从六天的角度说,莫问今家里的几小时抵得上外界的六天,也就是说他那里的时间比较慢。但是,从可以看到三年后的春晚节目来说,他那里又明明是快的,再加上于璟所看到的莫问今已经比较成熟,而我前几天见到的他更是成熟,他自称是二十八岁。”
“我们今年十八岁,他比我们快了十年。”陆放晴说。
于璟已无心吃桌上的美味甜点,她此刻的目光有些疏离:“我觉得今天怪怪的,从一踏进这个公寓开始。刚才那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也很奇怪,再加上咱们今天说的话题,我真怕从这个门走出去,整个世界都变了年代,好像是那个关于蒲岛太郎的日本故事。”
“你终于承认你刚才在编故事。”刘庆涛从大瓶里倒了杯可乐,很响地喝着。
“对,我在编故事。”于璟轻轻拍了拍手,“刚才都是说着玩儿的,大伙还信以为真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家了,高考生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在毕业前大概是见不到大家了。祝你们取得理想的成绩。”说着起身向门外走,走得很快,就像是逃离——那个梦魇一样的往事,她很后悔讲出来,一旦讲出来,就成了事实。
一个盛装的美妇人出现在玄关门口,旧上海改良版爱司头,刘海烫成整齐的波浪水纹,玫瑰紫丝绒复古旗袍,肘弯搭着金貂皮小斗篷——“啊!!!”于璟一声惨叫,有一种惊醒黄粱梦之感,这世界真的变了吗?还改朝换代了。
美妇人也惊叫一声,抚了抚脸颊上一丝不苟的妆容,美目一扫客厅:“小郦啊,我……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娃娃脸站起来:“不,冯太太,你此刻很美很美。”
*——*——*——*——*
夜幕下的水杉市不温不凉,不静谧也不喧哗。这是一个中庸的城市,如果可以用一个人来比喻一座城,那么水杉就是一座像郦歌那样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