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樱被笑得莫名其妙,尴尬得很,用手指挠了挠额角,专心致志地去看面前的茶和点心,她久未这般心平气和不动兵器武力地与谁相处,怎么都觉得尴尬,有些手足无措。
姚慧看了看娄樱这副僵硬的样子,若有所思,拈了两块小点心递给她,娄樱只接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瞪大了眼睛看向姚慧,姚慧正要将另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见她一脸震惊地望过来,不由停住。
娄樱将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凑近了姚慧轻声问:“这什么?还挺好吃的。”
姚慧将还未送入口中的点心也给她,微笑着配合她轻声道:“是这里的小点心,我在家里也没吃到过,味道很好,你多吃些。”
娄樱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然后就着姚慧的手把点心吃到嘴里。
扶桑帝君忍俊不禁,望了望琴宁和黎秀神君,从他们眼里也都看到了笑意。
不过,小女娃可爱归可爱,还是正事要紧。
扶桑帝君以指节叩了叩桌面儿,将姚慧和娄樱的注意力从点心上吸引过来。
姚慧的目光从帝君脸上笑意滑到了面前的茶水中,娄樱嚼着点心疑惑地直直盯着帝君。
扶桑帝君看了看垂着眼睛的姚慧,对娄樱微微一笑,道:“姑娘刚才说的泰山冥府,是什么地方?可愿详说?”
娄樱听他提起自己之前被困数百年的地方,瞬间觉得嘴里的点心都没那么好吃了,失了大半胃口,但也不至于生气,她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喝了口茶,抿抿嘴,皱眉道:“我虽然不是很愿意再提那个地方,但是可能你们还是知道一下的好,以免被抓进去就很长时间找不到机会出来。”
姚慧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听她继续说。
扶桑帝君、琴宁、黎秀神君也都认真地看着娄樱,凝神细听。
娄樱微微有些紧张,道:“像这样可见天日喝茶吃点心,对我来说应该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你们这样盯着我,我有点紧张。”
扶桑帝君、琴宁,黎秀神君都很是通情达理地将目光游移开,去盯殿内别的东西,姚慧也把目光重新投注在茶水上,但是他们都个个竖起耳朵,唯恐听漏了什么信息。
娄樱见他们这个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倒是冲散了些她心头的阴霾,她以指顺了顺垂在左肩上的头发,好好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经历,道:“我曾经是个凡人,家境贫寒,然后有个官老爷看上了我,说是非我不娶,我当时年幼,分不清好歹,被他的追求打动,嫁给了他做妻子。”
琴宁听得慢慢皱起眉头,扶桑帝君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黎秀神君面无表情吃茶。
娄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过了门才知道,官老爷毕竟是官老爷,他家里早娶了一门妾室,那女人比我年长,也比当时的我强势,我虽然看上去更得宠,但是她明里暗里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嫁过去一天都没有开怀过。”
“后来我被她下毒,死得非常痛苦。”娄樱说到此处,冷笑一声,闭了闭眼睛平复情绪,接着道:“我清楚记得自己死了,但是后面睁开眼睛……却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醒了过来,那个地方只有夜明石的光,从来看不见太阳。”然后她伸出自己的右手,皱眉回忆着当时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我记得我死的时候痛苦得抠着地板,指甲都抠坏了,但是醒来一看,周身上下完好无损,什么事都没有。”
扶桑帝君只是凝眉思索,和琴宁、黎秀神君一样,始终没有插话。
“后来一直找不到出去的路,我发现自己不会饿也不会渴,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吃也不会消瘦,不生病,也不会再死一次,那个地方有花草树木,还有一条河,但是什么动物都没有,头顶一片漆黑,没有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统统没有,很安静,一开始在这样的地方我真的很害怕,可时间久了我慢慢也就习惯了,找不到出去的路加上无事可做,我只好时常睡觉来打发时间,直到某一次醒来,发现又有一名女子被关了进来,穿戴得不同于一般富贵人家,据她自己说,她叫关姝,还当过一国王后,后来因造反被处死,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从我中毒那个时候起,人世已经过了近百年。”娄樱叙述的语气很平淡,但姚慧听得入神,没注意另外三位隐晦地在用眼神交流听后感。
“我十三岁嫁为人妇,死于十五岁,却莫名其妙又活了近百年,借着河水中的倒影,我看到自己的样貌从未改变,一如十五岁那年,半分都未老去。”娄樱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我只听说过远古的神明是长生不老的,却不知道人死了之后原来也可以,但是如果我和关姝成了神,照理说世间应该不会有能困得住我们的地方,我跟她摸索遍那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未能寻到出口,我早已习惯,她却不能接受,时不时都要吼两声:有人吗?有没有人呐?放本宫出去!”娄樱想着那时的关姝精力无穷的人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想到之后的事情,慢慢就没了笑意:“可是后来有一次,我被关姝的尖叫声吵醒,睁开眼睛一看,却见到五个大男人拖着她,想要占她便宜,我当时歇在一棵树上,虽然也很害怕,但想着冲出去不一定会死,同为女子我看不下去关姝会受到的折辱,就跳下去拔下头上的发簪想救她,可这时突然凭空出现一个穿着黑色兜帽斗篷的人,他戴着帽子,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好像也是愣了一会儿,可能因为那五个男人动静太大了,关姝哭叫得很惨,路见不平,他就给了那五个男人几鞭子,以一敌五,那五个男人卯足了劲都打不过他,就跑到另一个角落里去了,关姝吓到了,估计是没想到都死过一回,还要活过来在这破地方受委屈,就一直哭,那个斗篷人也没理她,在一棵树下坐着,我就赶紧跑去安慰她,其实我也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娄樱饮了口茶,环顾在坐诸君,瞪大了眼睛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比划什么,煞有介事地说:“凭空出现,你们能想象吗?!我受的惊吓一点都不比关姝小,我都没哭呢,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没有出口了,早知道我少睡一点觉,不就早知道了!”
这种时候笑,实在有些不厚道,诸君都忍住了,不约而同点点头,面上摆得特别真诚,仿佛感同身受,只有姚慧觉得娄樱这副模样很有趣,掩唇轻笑起来。
娄樱对姚慧翻了个白眼,笑斥道:“好你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
姚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娄樱受不了她这副样子,轻哼一声,决定不跟她计较,继续道来:“后来除了这个斗篷人和那五个男人,又渐渐凭空多出来许多男男女女,人越来越多也就算了,还时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争斗不休,还有的臭男人老是想占我和关姝的便宜,那个斗篷人救过我们几次,我们就经常挨着他活动,不敢跑远了,时间久了,那个斗篷人知道我是来这个破地方最早的,就偶尔问我一些问题,他开口说话后,我们听声音才知道他是个男的,可我虽然来得最早,又知道些什么呢,答也答不出什么的,他就不怎么说话了,也不肯透露自己的事情,我很羡慕他的功夫,也希望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能有自保之力,就在他使鞭子的时候偷偷记了几招,用树皮拧了根绳用来防身,他见我学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出声提示我腕臂使劲的技巧,我才晓得他是愿意教我的。”这样的男子,不贪美色,在美人落难之时搭救不图回报,还将自身技艺倾囊相授,令娄樱真心钦佩,忆起他,嘴角总忍不住挂着柔软的笑意,然后仿佛又想起什么,眉间清愁晕染到眼角,成了一个苦笑。
“在人越来越多,都要挤不下了之后,来了一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男人,头顶着一个草帽,帽子挂着白纱遮住了他的脸,凭空出现在树梢上,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挥挥袖子,这个困住我们的地方就凭空大了很多,还出现了很多动物,河也增宽了很多,很多人被吓到了就跪下来拜他,求他放自己出去,他却说什么:还不到你们出去的时候,我这冥府造物数量还不够,我、关姝还有斗篷人一起窝在角落里观察,跟着少数人一起没有拜他,就眼睁睁看着他又消失不见了。”娄樱拈起一个果子皱着眉捏了捏,太生了,但已经被她摸过了,也不好再放回盘子里,便放入口中嚼了嚼,意外地倒是很甜,让她的心情舒缓了些,将果肉咽下,一拍桌子,义愤道:“奶奶个熊这个绿衣裳的龟儿子,别叫老子以后抓到他!那个时候才知道就是这么个鸟神把老子们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说叫什么冥府,听都没听说过,忒也可恶了!”
娄樱用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学到的破皮脏话骂完还不解气,一连又吃了好几个果子,眼神凶狠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别有一番娇憨可爱,姚慧本来被她突然拍桌子那一下吓了一跳,看她这个样子又忍不住笑了,琴宁忍着笑给娄樱续了杯茶,黎秀神君默默地将另一盘果子挪到娄樱面前,扶桑帝君笑着抿了一口茶,柔声问道:“那姑娘最后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娄樱很少吃得这样多的东西,托着腮摸了摸肚皮,突然想起什么,狠狠皱起眉头,道:“糟了!”
姚慧担心她有什么不适,问道:“怎么了?”
“那个斗篷人叫我去中洲报信来着,被你们一打岔给忘了,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跟你们说了,我要抓紧时间赶路了,不然被那个鸟神发现斗篷人把我送了出来……”娄樱忙不迭就要站起,姚慧一把拉住她,道:“中洲的司法神正在此处,你要找谁,都不妨先问问他。”
娄樱半跪着瞪大了眼睛:“中洲的司法神?”然后转头去瞧另外三位,不可置信道:“我运气这么好?是哪个?”
琴宁微微一笑,道:“在下是中洲司法阁阁主,琴宁。”
娄樱本已伸手探入怀中,闻言顿了顿,皱眉道:“琴宁?可我要找的叫东霞,不是你。”
诧异之下,琴宁和黎秀神君都转头去瞧扶桑帝君,姚慧微微凝眉,也转头看向帝君,娄樱不明所以,也随他们一道盯着扶桑帝君。
扶桑帝君敛起笑意,风流的眉眼此刻透着些许深沉,他沉吟道:“看来姑娘要找的是我了,那位斗篷人要找的是第二代司法阁阁主,看来他并不知这几百年间司法阁阁主有所变动。”
娄樱恍然,似懂非懂,道:“我也不是很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看来你就是东霞?”她伸手指向黎秀神君,纳闷道:“可他不是说你叫什么扶……扶什么的。”
黎秀神君尴尬道:“陛下名讳,做下属的,安可直呼。”
也是,娄樱皱着眉点点头,人间的王也由不得他人直呼名讳的,都叫什么王什么王的,看来这扶……什么的只是东霞的称号罢了,她想清楚了,就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是一块布巾裹着的一颗暗红色的珠子,不会比等闲珍珠更大,然后她将这颗珠子递给东霞,凝眸忆道:“他叫我对你说,泰山岚光,请君襄助,你自然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