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兰-林德——召唤师抓住玛米用来绑袖口的绳带,用眼神请求她继续讲。
小镇旅馆的老板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你妈妈没跟你讲过?”
不等召唤师有所回应,她自问自答道,“也是哦,如果林德真是那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肯定不愿意回忆这些糟心事儿。”
“真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提起来的。”玛米拍拍脸颊,“不过我挨了一次打之后也没再跟别人讲过,我把它放在心里了,小林德。那么可怕的过去,希望你妈妈也不要记得。”
召唤师“唰唰”写下几个单词,「后来呢?」
“你想知道啊。”玛米放松地笑起来,“她在我的小屋住了七天,她是个动不动就会陷入沉思的学者,嘿,女学者,真少见,是不是?”
“林德跟我讲了很多,南方、北方,内海、外海,她说她去过很多地方。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茉莉镇。”看着召唤师睁大的眼睛,玛米苦思冥想了片刻,“还提到过什么谷地,说那里有欺骗、谋杀。我记不了那么清楚,我不是学者,小林德。”
停了停,她又道,“她留给我九只哈夏,让它们帮我干农活,耕田,保护我那间破草屋,还帮我修篱笆,我可不像你们学者,我花了好久才勉勉强强同时控制一两只。这就够了。”
“我在前年攒够钱,买下了旅馆,我想如果你妈妈下次来的时候我能给她一个好地方住。小林德。”玛米的眼角溢出泪水,“她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是疯玛米,被赶出茉莉镇的疯玛米。可我现在是茉莉镇的旅馆老板。”
旅馆女老板嚎啕大哭。
“她……她说她很喜欢我种的茉莉花,所以、所以……”玛米泣不成声,“我种了好多茉莉,就在院子里,你看到了吗?”
召唤师手足无措。过了会儿,她让安摩尔出去拿毛巾。
安摩尔在转角的地方碰到瑟吉欧。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
斐兰-林德,的确是个被世人灌注太多意义的名字,但并不仅仅单指一个人。
“我想这些没必要让别人知道。”经过瑟吉欧身旁时,矮人低声说道,“她是斐兰女士,迷雾行者,圣灵协会创始人,克里比最伟大的召唤师。”
矮人又打出了那个手势。
安摩尔拿毛巾回来,房间恢复了欢声笑语——主要来自旅馆女老板。
看上去她用围裙擦过泪水,脸上沾着油渍。
安摩尔遵照召唤师指示,把毛巾递给她,无可避免地和玛米产生了皮肤接触。
但玛米没有任何大惊小怪的反应,她甚至庄重地向安摩尔道谢。
“希望你妈妈一切都好。你会帮我转告她吗?”玛米问,“我很感激她。”
召唤师点头。
“你能在这里多留一天吗?我为你妈妈专门留下一间房间,是我这儿最好的。我每天都让阿九去打扫。阿九打扫得很干净。”玛米拍拍那只动作迟缓的哈夏,“它很能干。”
召唤师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最后用一个“好”字答应了旅馆女老板的请求,住进小镇旅馆最好的套间。
房间在二楼,起居室窗下是米芙娜尔河支流,卧室窗外则紧邻盛放的茉莉花。
召唤师喜欢那些颜色清淡但味道极具侵略性的花朵,写论文的地点转移到那扇抬头就能看到绿枝的窗户下。
还真是个小鬼头啊。
凝望着召唤师专心写作的背影,安摩尔放任自己沉醉于花香。
太阳神的车辇驶过中天时,一阵粗重又耳熟的响动唤醒安摩尔。
四只哈夏鱼贯进入房间。
召唤师蹲坐在地板上,她脚边是刚画好的法阵,和亡者之塔如出一辙的召唤阵。
她让哈夏挨个儿走进去,目送它们消失在白光之间。然后,召唤来新的哈夏替换掉它们。
接着,她又让新哈夏去找玛米,唤来了余下五只。
那只玛米最喜欢的阿九没有像它的同类那样消失在法阵,被新的、更好的哈夏取代。它站在法阵中央,召唤师拿法杖指着它,轻轻开合双唇。
似是给哈夏注入了与活人相似的生命力,老迈干瘪的身躯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萎缩的肌肉逐渐丰满,腰背挺直,布满褐斑、白发稀疏的头皮长出一簇簇红发。
待哈夏抬头面向召唤师时,安摩尔吃惊地张开嘴巴。
那是只……看不出是哈夏的哈夏——三十岁左右的人类女性,除了眼球浑浊泛白,无论是反光细腻的皮肤质感,亦或行走时流畅灵活的动作,以及那呈现出玫瑰红光泽的水亮长发,俱与活人无异。
安摩尔记下了一笔令心情异常沉重的观测结果。
很显然,小鬼头使用了时光回溯、生命回春之类的法术,是违反法则“时间”的禁术。
小召唤师跟那位陨神——
转念一想,这是在年代未知的东域,说不定还是在神陨纪年之前,安摩尔又释然了。
既然死灵召唤师都能备受推崇,何况区区禁术呢!
安摩尔抛开杂念,暗自构想旅馆女老板的反应。
“天哪!”
不出所料,玛米的尖叫响彻了小镇旅馆。她捂住嘴巴,然后捂着眼睛。
泪水从指缝间溢出,阿九体贴地送上毛巾。
玛米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抱着哈夏喊它的名字。
最后,她也给召唤师来了个隆重的,充满感激的拥抱,“你和你妈妈一样好,林德。”
召唤师僵硬地从玛米怀中退出来,望着又哭又笑的旅馆女老板,她有一点点的疑惑,也有一点点溢于言表的喜悦。
“不是。”斐兰-林德口齿清晰地说道。“她不是妈妈。”
她莞尔一笑,“Tor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