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醒来的第一感觉,疼。
各处都疼,宿醉后的头疼加上浑身上下像是被分解以后重新安上一样难受,两条手臂酥麻,腰两侧的肌肉酸痛无力,尤其是脊椎以下,甚至要失去知觉。
林辞醒来就观察周围环境,厚重的窗帘,毛绒绒的地毯,挂式空调,还有盖在腰上的薄被,如果不是知道这种装饰的地方是酒店,林辞怀疑自己被车撞了,进医院了。
不对......他明明和陈苟在酒吧,昨晚,陈苟拉他去庆祝高考以后的狂欢......然后呢?
他喝醉了,要上厕所,之后......
妈的,之后脑海里就是一些破碎的画面,他像处在水深火热中一样,一会飞在云端,一会又掉入地狱,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脑袋昏昏沉沉......可是他没看清男人的脸......
等等......林辞脑袋有些愣神......
男人??
男人???!!!
神经一瞬间像是触电一样,他本能地要坐起来,但是只稍微仰起身就又躺回去,不是疼的,林辞不怕疼,是腰没劲。
但这不阻碍他心里的震撼,仿佛自己筑起的墙顷刻间轰然倒塌一样。
他被一个男人给......???!!!
这个认知让林辞简直无法忍受,他扶住腰起身,随着薄被拉起,林辞看见自己身旁的男人,两人之间萦绕的酒气浓重而热烈,显然,昨晚他们连澡都没洗,激情似火直入主题。
林辞瞥眼看过去,入目的是结实的肌肉和宽阔的肩,眼珠上移,才看清这张禽兽的脸。
不得不说这脸还算可以。
林辞对美和丑的分辨并不是那么清楚,但是眼前这男人在他认知中确实完美,此刻这人还在睡,睡得不算踏实,眉头稍皱,薄唇微抿,侧脸线条流畅清晰。
可这不代表林辞能够原谅他。
男人睡得似乎很沉,看来昨晚喝得比他还要多。
林辞坐在床上愣神好久,在报警和离开中选择后者,毕竟他大男人一个,报警又该说什么呢,本来就是酒后乱性,他也是个成年人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下床扶住腰,发现后颈生疼,一摸感觉是个牙印,站起身之后就更不舒服了......
我去!这人没病吧!!竟然不做保护!!!
不行......他是一个大学生,不能打人,要有道德才行。
林辞深呼吸,弯下腰捡起地上堆在一起的衣服,抽出自己的穿上,掏出手机,一看,得,关机了。
他身上也没带钱,还要去找个地方充电,自然没发交房费,林辞小声骂了句“操”,回头阴狠地盯住那张睡得毫无防备的脸,心想,以后别再见了,不然他真的不保证自己不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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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的九月总是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大太阳,一到开学日,更是热烈如火。
从左右小道涌来的人群像蝼蚁一样密密麻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层细密粘腻的汗,一股股汗湿味包裹住林辞,让他有些反胃,就自觉地退到队伍后面,不再去跟这些家长们挤。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嗡嗡知了声和大队伍的熙攘杂糅在一起,让林辞心里沉闷的暴躁情绪又缓慢地溢上来。
他垂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他精致的眉眼,懒洋洋地拉着箱子往前走,像只爱晒太阳又慵懒的猫科动物。虽然他爱晒太阳,但是他不爱嘈杂的人群和难闻的汗臭。
泉城大不愧是泉城第一综合大学,国家重点本科院校,白石做的大门气派非凡,大门两旁端坐着两墩呲牙咧嘴的石狮子,两个石狮子头上系着红布条,从外朝里望去是一条大道,两边盛开鲜红的花,林辞不知道那花的品种是什么,但远远飘出来的香味沁人心脾,带点清幽的甜味。
“小糍粑!”林辞后背双肩包,拖着行李箱刚走到校门口,就听身后熟悉地大喊。
“都说了——”他无奈地转头想制止,谁知道头还没转过去,一条胳膊直接搂上他脖子,那力道,亏他是个练家子,不然开学第一天,全校五千多个大一新生,只有他是被人抡扭脖子住院的。
想想都可笑。
只是他已经快速收起刚才身上那层刺,发泄地瞪陈苟一眼。
林辞深呼吸一口平复自己心中狂涌上来的怒火,他长得白净,被林国养得很好,又因为整日练武,身材虽然削瘦,但一层薄薄的肌肉使得线条流畅。
这张脸呢,也和林国不太一样,不管是谁看到林爷爷,第一眼都是被他卤蛋一样光滑的头给吸引,然后再是他和蔼可亲的五官。但林辞不一样,林辞有头发,林爷爷不让他剃光,稍浅的棕色短发柔顺,细碎的刘海盖住眉毛,一双长又圆的眼冷冷地盯住陈苟,与发色相同的眸色显得整个人温顺乖巧,可挺直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下巴又给这乖巧上添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冷淡。
没人会把他跟香火旺盛的寺庙联系到一起,看到第一眼,还以为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说了多少次,别叫小名。”林辞威胁道。
“对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啥了,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呢,结果林爷爷告诉我你一晚上没回去,还好我当时也在外面过夜,我就撒谎说咱俩在一块呢,嘿嘿,快说,去哪玩了,还不带我。”陈苟完全无视他的威胁,抬手揉揉他细软的头头发,还是想知道那晚发生什么。
林辞最不想回忆的就是那晚,他直接糊弄过去:“真想不到大学也是一个。”
陈苟一听他这话不乐意了,上一个问题忘得一干二净,说:“我们这叫缘分天注定啊小糍粑,分不开,大学都是一个......不过......咋就你一个人?”他左右望了望,周围全是家长拖着行李带着孩子往学校进,只有林辞是一个人,跟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林辞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并不是问自己爸妈为什么没来,林辞从小没见过爸妈,这事陈苟也知道,他只有一个爷爷和三个师兄,爷爷林国是泉城数一数二的寺庙里的大主持,而渡悲寺里每天来拜佛求神上香的人流量高过泉城市其他著名景区。
林辞虽然从小就没爸妈爱,但是爷爷对他很好,一家就他们二人,依着庙里的供奉也算得上是小康家庭,林国虽然开明,但是在上学这件事上,及其不愿意让他的小孙子去做,林国想让林辞过得开心些,无忧无虑些,陪在自己身边就好,就连高中的入学资格都是林辞死缠烂打从林国那里讨来的,这高考和填报志愿林辞都没敢跟林国说。
按林辞的话说,他不愿意过那种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
所以,他努力学习,不负众望,考上了泉城市最好的综合类本科大学,林国知道以后,二话没说,痛哭流涕,罚林辞跪佛祖跪了俩小时,结果孙子意志坚定。
林国起初说什么也不让林辞去上学,但孙子亲呐,耐不住林辞死缠烂打,这才忍痛割爱,让人下山上大学去。
寺庙旁有家小卖铺,小卖铺的老板陈爷爷和林国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所以林辞从小就跟陈苟一起玩,按陈苟的话说,或许真的有种命叫上天注定,说巧不巧,陈苟学习不咋样,但是通过艺术,光荣地和林辞考进同一所大学。
不过林辞是新闻系,陈苟是美术系。
“林爷爷年纪大晕车不来我能理解,你那仨师兄呢?早知道没人送你我就让我爸把你一起带来了。”
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难耐,肌肤隔着衣料相贴的地方涌出一层粘腻细密的汗,林辞不太喜欢和人触碰的感觉,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陈苟,也不行。
“算了吧,就你那些行李,我昨天看见你家那车塞都塞不下了,我还不如自己打车来。”林辞把陈苟打自己肩上的胳膊拿下来,把身后的包又往上背了背,说:“师兄们是想来送我,我以死相逼,他们才就此作罢。”
陈苟以为他嫌自己胳膊沉,反正从来没把林辞躲开自己的触碰当回事,思考林辞的话,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问:“咋了?你以死相逼他们都不来啊?”
“......”林辞再一次怀疑陈苟这圆滑的像绿豆一样没有一点纹路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看来真要一个字一个字说,陈苟才能听懂。
“就他们三个,往这一站。”林辞忿懑悲痛道:“我将成为全校的焦点,都不用闪光灯我给你说,他们仨那脑袋,阳光这么耀眼,他们如此夺目,闪瞎别人双眼,我就跟走红毯似的。”
陈苟又是一阵思考,这才恍然大悟,摸摸自己昨天特意去做得新发型,显摆说:“原来如此。”
那小棕卷毛看上去跟陈苟他们家的泰迪一模一样,林辞看得手痒痒,他啧啧两声,慈爱地抚上陈苟烫得小卷毛,痛心疾首说:“苟子,我觉得肯定是这些毛,阻碍了你的大脑思考。”
陈苟左听右听都觉得这话不太像是夸他,假装生气地把林辞的爪子拿下来,说:“滚滚滚,别喊我小名。”
校门口一众往里涌的新生,时不时的有女孩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又回过头来看看两人,之后又羞涩地往前走。
也不怪会有女孩时不时忘他们这里瞧,林辞模样白净乖巧,笑起来弯成月牙的双眼显得灿烂阳光,可陈苟跟他却是两个极端,陈苟比林辞高一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一双腿又直又长,穿着篮球运动短裤,再加上烫得小卷毛,林辞给了他一个客观又正确地评价——运动系渣男小帅比。
不过林辞没敢跟陈苟说过,他怕自己要解释此渣男非彼渣男,还要解释为什么是小帅比而不是大帅比。
俩人这边闹得沸沸扬扬,陈苟他爸和他妈终于把大包小包全都从包里拿出来。
林辞见人后礼貌喊声叔叔阿姨。
陈苟他爸妈见到林辞比见陈苟都亲,又看他一个人,立刻要过去帮忙抬行李,被林辞谢绝。
他和陈苟不一个专业,报道的地方也不一样,眼看不远处已经排起长队,俩人也不墨迹,说是报道完一起吃过饭去晚上的迎新典礼,这才分开。
泉大远比林辞想象的还要大,两旁的栀子花香气四溢,飘满整个校园,绿树红花,环境优美,林辞拖着行李箱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交完学费,又排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队去充水卡和饭卡的钱,之后又去自己专业登记报到,然后拖着行李去找宿舍。
等他从一楼搬上五楼进了宿舍,浑身已经湿透了,想着开学第一天比较正式,他还专门穿了自己最喜欢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谁知道太阳公公热情似火,把他烤得接近融化。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林辞进来的时候还一人没有,看来他是第一个,等他找到自己的床铺把行李都收拾完毕,还是没等到下一个舍友,眼看跟陈苟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林辞便急匆匆去洗了个澡,把衬衫和长裤舍弃,还是独宠他的白T短裤,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舍友们已经来齐了,正各自收拾行李。
跟林辞对床的那人第一个发现林辞,他立马从床上跳下来,站到林辞旁边问:“你就是第一个来的啊。”
林辞这才发现人比他高半头,清爽的寸头,剑眉星目,五官立体,一看就阳光。
“我叫宋晓宝,体院的,你呢?”清爽的寸头发问了。
这人说话自带一股东北大碴子味。
林辞还沉浸于欣赏这人的硬朗帅气中,以至于忽略了他的名字,说:“林辞,新闻专业。”
那人有一瞬间怔愣,嘿了声,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呼拉自己的头,说:“你好显小啊,乍一看跟高中生差不多。”
显小就显小,林辞纳闷,这人一脸娇羞是咋回事?
其他两人也都从床上下来,清爽寸头似乎听到林辞内心的呼喊,更娇羞地说:“你是第一个没吐槽我名字的......”
林辞刚才没仔细听他叫啥,现在反应过来想问他的名,可一想再问一遍似乎不太有礼貌,还好另外两个舍友救了他。
“我叫贝殊。”说话那人模样清秀,戴一大框无边眼睛,身高和林辞差不多,斯斯文文,说话声音也轻:“经济管理的。”
另一人也开口:“薛之奇,也是经管的。”这人看上去要比他们三个更成熟,比那个清爽寸头还要高。
“你们好,我叫林辞,新闻的。”林辞又说了遍。
“你们仨都是学霸啊,不像我,我妈刚生完我又黑又小,一点不像我们那边东北大老爷们,跟宋小宝似的,谁知道长大了,居然要靠四肢考上大学。”清爽寸头一个叹气。
宿舍里没人接着说话,气氛冰到极致,林辞扫过贝殊和薛之奇,俩人低头抿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不该安慰一下吗?
林辞咳嗽两声,安慰道:“哪有把自己儿子说成宋小宝的啊,你看你身材啥的都比宋小宝好对不对。”
“.......”
“......”
“......”
宿舍气氛更冰了,像冰窖,明明是九月艳阳天,林辞却在这无言的宿舍里感受到十二月的冰寒。
正当他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
“噗——”
这声犹如冰锥凿开冰窖,让林辞感受到温暖的同时,更懵逼了。
贝殊没憋住,哈哈大笑,薛之奇也跟着笑,清爽寸头满脸黑线。
林辞眨巴眼,问:“我安慰得不对?”
贝殊呼啦林辞的脑袋,擦掉笑出来的泪,感叹道:“你他妈的太可爱了。”
林辞:“......”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冒昧地问一句,寸头哥。”林辞仿佛感觉到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问:“我刚才没听清,你叫啥来。”
寸头哥:“......”
“他就叫宋晓宝哈哈哈哈哈!”薛之奇道。
“我是春眠不觉晓的晓!”宋晓宝无力地解释。
“我还处处闻啼鸟呢,寸头哥哈哈哈哈!和我们宝哥一个地方的呢!”贝殊笑得几乎要打滚。
“算了,哥哥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宋晓宝捋一捋自己迷人的发型,大方地说。
薛之奇和贝殊也笑够了,抹掉眼泪,说:“咱一起去吃饭吧,看这点吃晚饭正好去迎新典礼。”
“毁了!”林辞这才想起来被自己抛弃的陈苟,从床上拿起手机一看,果然十八个未接电话,是陈苟能做出来的事,他立马去穿鞋,朝后面三脸懵逼的舍友们说:“这次可能不太行了,我有约了,下次下次!”
“别急,先加个微信。”贝殊立刻掏手机,林辞心领神会立刻翻出二维码。
三秒钟,加好微信,林辞已经消失在宿舍门口。
贝殊安安稳稳地加好微信,又面对面建了个宿舍群,把林辞也拉进来。
“唉,冒冒失失的。”薛之奇摇头无奈道。
刚洗过澡的清爽在林辞一路奔跑到校门口时已经彻底无情地消失了,林辞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见陈苟黑着张脸要兴师问罪。
“亲爱的小糍粑同志,我想采访您一下,您是去炸碉堡了还是去埋地雷了,哥们我整整等了你五分钟,五分钟啊!”
得,又来了,陈苟同学啥都不行,就是时间观念极强。
“哎呦,苟子同志,我脚好像扭了。”林辞故弄玄虚道。
陈苟一听脸色大变,立刻扶住他,已到嘴边的数落全部化作热切的关心:“你干嘛呢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扭脚了。”
“可能来的时候跑太快了。”林辞挤眉弄眼。
“又没人追你你跑那么快干嘛啊!”陈苟没发现不对,专注地弯腰观察林辞脚腕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