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进了地平线里,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下,姜慈收拾好吃的、用的,大大小小五个包袱,他自己揽了最重的三个。
萧泽去猴影山接猴伯了,萧壹抱着大白鹅坐在院子里,痴痴望天。
子时刚过,姜念就从家里溜了出去,单薄身形被皎洁月色勾勒得愈发纤细修长。
她匿在夜色中匆匆来去,唯恐惊扰了一直待她很好的石溪村村人。
村中民风淳朴,大家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彼此熟悉,虽然没有夜不闭户的习惯,但大多数人家的院门都是常年不关的。
姜念轻而易举地摸进了邻居的院子,偷一把小工具就罢。她拿了东西要走,忽然发现院门旁边的小木凳上,放了一双小鞋子。
靛蓝色的鞋面上,用白线绣了一只展翅的禽鸟,似鸭似鹤似鹅。
姜念眼睛一下就热了,收起小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靠着外头的院墙,偷偷抹泪。
邻居赵婆婆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一个病死、一个失踪,就剩下老三相依为命。赵老三娶的媳妇是个刻薄的,对婆婆很不好。赵
婆婆为了家里头安宁,受了委屈也不说,还是姜念搬过来住,撞见了两次,给赵婆婆说了几句公道话,老三才训话媳妇,如今一家还算和气。
姜念自认为就做了这么点小事,可婆婆却一直记挂在心上。姜念的女红差得拿不出手,她家缝补的事都是邻居婆婆和吴巧儿帮忙做的。
有时候姜慈从山里打到了猎物,卖卖皮毛换了钱才能给家里添新衣服,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萧壹又生着病,要不是赵婆婆搬来自家的被子,还特意给萧壹做了一件毛背心,当年孩子说不定就冻出毛病了。
姜念一家不会种地,所以吃穿都要花银子,家里攒不下钱,没法报答赵婆婆。还是姜慈想到自己上山多砍点柴,每次都送给赵家一份。
饶是如此,姜念还是觉得报不尽赵家恩情。
她捧着新崭崭的小鞋子去往下一家,却发现赵家如此,石家如此,吴家如此……几乎全村人都给他们一家准备了送行礼!
姜念知道,是里正谢大叔挨家挨户打了招呼,共同配合演这出戏。可村里人质朴的心思,深厚的情谊,却不是里正一句话就能号召来的……
子时三刻,姜家已经聚齐了四人,就等姜念归来。
大白鹅在门口望风,一见到姜念,便“鹅鹅鹅”地叫唤。
几人一齐看来,发现姜念满身挂着东西,都有些意外。
不是说去走个过场吗?怎么……还真的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姜念眼周泛红,声音低闷地主动解释道:“都是乡亲们放在家门口凳子上的,多半是给壹壹的东西。”
新衣服,新鞋子,新手帕,还有一顶很合头围的小草帽。萧壹高兴得原地转了两圈。
“走吧,该启程了。”姜慈捏了捏姜念的肩头,以眼神安慰她。
姜念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她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收拾了一遍,才总算舍得转头。
一定还能再回来的!
四大一小踏着月色往东面赶路。大白鹅鲲鹏被装在竹篓里,由猴伯背着。
萧壹一开始还有精神追在猴伯身后逗鹅,但没走多久就体力不支,还瞌睡连连,走在平地上都差点栽跟头。
姜念决定和姜慈轮流背萧壹,但他们还在商量时,萧泽就不由分说将小家伙扛在了自己肩头上,还拿猴伯从山上带下来的狐狸皮小毯盖在她背上。
姜念见了没吭声,姜慈也没有固执地要去和萧泽抢孩子。
萧泽与猴伯走在前头,姜念姐弟落了几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等拉开了更长些的距离,姜慈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姐,他和壹壹,是父——”
“不是。”姜慈知道萧泽听觉超乎常人,所以他们现在看起来的悄悄话,在他那儿压根等同于公聊。
姜慈知道姜念一般不撒谎,可看她瞪萧泽后背的眼神,以及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不是”,他再傻也听得出其中有隐情。
既然姐姐不想说,那自然有她的原因。姜慈便不多问了。
“阿嚏!”姜慈忽然打了个喷嚏,走在她左手边的姜念当即扶了她一把。
结果刚一碰到姜念的左手,姜慈的脸色就变了。
“姐你……”
姜念用右手压住弟弟的手背,紧张兮兮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姜慈不吭声了,默默从包袱里找出一件稍微厚实点的衣裳,给姜念披上。
一晚上走走停停,及至天明,他们终于来到了黄石城外。
萧泽和姜念都对璇玑宗的行事作风不放心,毕竟上回他嘴上说请,行的还是粗鲁之事。所以,二人恐楚行达不成目的,会追过来抓人,因而到了黄石城也没打算入住客栈,就由萧泽和姜慈出面去租马车,日夜兼程继续赶路。
从柳州黄石城到楚州巫溪山,就是马不停蹄也还要一日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