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山一觉睡到夜里,睁眼一片黑,人还有些懵,不知身处何处的模样,捂着脑壳一翻身,“哐当”一声直接掉下了床。
他摔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人倒是有些清醒了,一转头,正见床上靠窗那侧窝着个黑影,他愣了一下,倒也没多害怕,只眯了眼去瞧,原是谷陆璃抱膝倚着墙,坐在窗口看月亮,银辉落在她肩头,在宋尧山模糊不清的视线中,轮廓美得像个梦。
“学……学姐?”他下意识呢喃出声。
谷陆璃偏头看他,脸逆在光里,眼神晦暗不清,只应了声:“嗯。”
那一声又轻又淡,像月下的一缕烟,迅速来、迅速走,瞬间散得了无痕迹,也像是梦。
宋尧山昏暗中与她静静四目对视良久,虚睁着眼,突然轻笑出声,喑哑着嗓子,整个人还被裹在未尽的酒意中,竟有些痴地说了句:“学姐,我梦见你了啊?你这样,真好看。”
谷陆璃微微一怔,心脏让他一语烫穿了似的,跳得又疼又热烈,她跟着他笑,笑得唇角忍不住颤了颤,意味深长地回他说:“你是宿醉仍没醒,还是彻底喝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把宋尧山结结实实给吓结巴了,下意识伸手在地板上左右摸眼镜,摸来摸去,摸了个空。
他只能又使劲儿眯了眯眼,讪讪道:“学……学姐?!”
谷陆璃手肘撑在膝头,手掌托住下巴,收了笑,凉凉应了他一声:“清醒了就行。”
她光脚从床上跳下来,一脸倦容,还穿着连身小礼裙,显然一宿没睡,从宋尧山身前走过,带着身清冷花香的香水味,淡淡道:“你上床睡去吧,我去侧卧。”
她说完关门走了,宋尧山心有余悸地缓了半天,复又躺倒在地上,睁着双空蒙的眼,被酒精熏染过的脑子已有些不够用,他伸手拉着床单,手指揪住一个角,只想到他居然也与谷陆璃同在一张床上待过,就满足得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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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夏日当头,烈阳将窗墙烤得烘热难当,宋尧山再睁眼,已是彻底清醒了,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澡,换过衣裳出门,侧卧的房门大敞,谷陆璃人已经不在了,也不知是不是回了楼下,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了张字条,让宋尧山醒了给她打电话,还让他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
宋尧山一时间居然猜不出她用意,他醉酒从不断片,只是他昨天似乎醉到毫无神智的时间有些早,人还清醒时的记忆中并没有谷陆璃的影子。
宋尧山坐在客厅茶几后,先打了电话给许飞,得知他昨天晚上当众抱着谷陆璃不放手,又诧异谷陆璃似乎守他直守到凌晨,心里又惊又喜,他耐不住想她是不是已经开了窍,又颇为她半夜冷淡态度感到疑惑。
“铁子,我觉得谷陆璃对你挺好的,昨天也太给你面子了,收拾那么漂亮来,一看就是为了给你撑场子,你对她上下其手她也没扇你。”许飞在电话里还不住道,“一路上还在照顾你。”
宋尧山嘴上应了两声挂了电话,心里的喜悦撑得心都要炸开,扑倒在沙发上,一头扎进抱枕堆中,像个大男孩儿,脸捂进抱枕里乐到快憋死,才复又爬了起来,拨了电话给谷陆璃,手指微微颤栗。
“喂,”他压着一腔激动的嗓音,轻声道,“学姐,你找我啊?”
“嗯,起床了?”谷陆璃在电话中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楼下……我妈给你留了早饭,你待会儿下去吃吧。”
“好……谢谢。”宋尧山紧张而期待,“那,学姐你人在哪儿?”
“在学校,收拾点儿东西,明天要正式放假了。”谷陆璃道,“暑假。”
宋尧山似是已经不会说话了,木讷而被动,像是又回到了过去的-□□-丝模样,只会仰望女神,战战兢兢。
“那学姐,你找我……我,我下午,”他笑了一声,说,“你东西多不多?我今天都没事,我去学校帮你啊?”
“不多,不用。”谷陆璃顿了一下道,“你——”
她一个“你”字拖足了长音,但字音落了,她仍不知该说什么似的,沉默了,宋尧山猛然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腔激动之情登时熄了一半,手心渗出冷汗,忐忑不安得静静等着她的后半句话。
在他看不见的电话那头,谷陆璃窝在博士生宿舍配发的单间中的床铺上,身前扔了一堆书,整个宿舍一片狼藉,犹如狂风过境般,像是此刻的心情写照。
她本是来打扫宿舍、收拾东西的,却越弄越乱,已经不知自己是在干什么了。
谷陆璃蜷缩在床角,下巴抵着膝盖,闭着眼,空着的那只手张开扣在额头上,拇指和无名指狠狠揉着两侧太阳穴,整个人显得又颓唐又哀伤。
“宋尧山,”她终于下定决心,嗓音微沉,一字一顿,吐字却异常清晰,“下午两点,麻烦你把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还有两张照片,一起带上,我们去——协议离婚吧。”
我们去协议离婚吧……
宋尧山只当自己幻听,他短促笑了一声:“学姐,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把婚离了吧,手续办了就行。”谷陆璃虚敛着双眼,强撑着口气,用淡漠的嗓音说着绝情的话,“你若是不想,就先不用公开说,如果需要,我还……我还会陪着你逢年过节回家吃饭,还会陪你去同学会,还可以装作是夫妻,但我不能跟你再住一个屋子里了,其余的,等到你要走的那天,再公开,只是我……我如今已经不想要这层关系了。”
宋尧山那一瞬间,一颗心彻底凉了个彻底:“为什么?”
谷陆璃沉默。
“学姐,你给我个解释。”宋尧山咬牙又道。
谷陆璃嘴唇翕合,仍未出声。
“学姐,你说话。”宋尧山压着嗓子,压着情绪,他说,“是我昨天晚上——”
“不关你的事。”谷陆璃终于道,“下午两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她话说挂断了电话,一把扔了手机,头埋进了臂弯里。
她想,她要怎么说,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
这话不能说,也不必说,她得先断了自个儿念想,占着个名分,又占着他身边最近的位置,她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她不想挑战人性的底线,她怕自己也会有失守的那天。
宋尧山失魂落魄地愣愣坐着,听着听筒里的阵阵盲音,实在不知怎么一觉起来就走到要离婚这一步了。
许飞不是说,她对他挺好的吗?
许飞不是说,她还专门打扮得光彩照人去给他撑场子吗?
她不是还陪他到凌晨,一直没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