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水乐一点都不困,她只是想闭上眼睛,这样就可以不说话也很自然。她不想对着蓝冰强颜欢笑,她对她的每一次笑脸从来都是发自内心。但她竟然睡着了。
蓝冰停下车,在一片静寂中默数着水乐轻浅的呼吸。大多数睡着了的大人都会因为毫无防备而显示出几分孩子的天真,此刻的水乐却没有,反而因为收敛了平时的天真而少了几分孩子气。她靠在椅背上,腰身微挺,似乎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随时都有可能睁开来,而且眼里一片清明。
所以蓝冰只敢隔着两个座位之间的距离一寸一寸地眼神游移。她很高兴她在会所看到自己时眼里那么明显的惊喜,却盖不过前一秒表情的哀戚空洞刺穿她心脏的疼痛。自己在她眼里再怎么美好特别,也始终抵不过她心底的阴霾,她努力不着痕迹的那些伤痛,她看在眼里,却怎么也无能为力。
蓝冰不期然想起那部电影,那首流浪歌手的歌。是什么让她的女孩,在这样的年纪,却好像经历了大半个岁月般荒凉?那些她不曾参与的过去,那个未曾探知的十三年,她竟没能在她身边,陪她一起长大……
水乐放在腿上的左手不经意抽动了一下,蓝冰抬眼看她的脸,她睫毛轻颤,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微微转动。蓝冰以为她会醒过来,她却突然紧锁了眉头,左手用力抓在腿上直至指尖泛白,陷入了梦魇。
蓝冰把身子探过去,一只手轻轻握住她左手的手心,另一只抚着她的发顶,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极尽温柔。水乐毫无所觉,眉头越锁越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呓语,许久,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那一眼,饱含了太多痛苦,无措,甚至是心死的悲哀。蓝冰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心疼得都要碎了。
水乐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或者说,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回忆这段往事了。回忆就是袖手旁观,那些幸福的片段你无法参与,那些悲伤的结局你无能为力。奇怪的是,水乐也从来没有试图在回忆中改变些什么。
每一次母亲举起刀子刺向父亲的时候,她只看到她脸上绝望疯狂的表情,还有用力睁大的,噙着泪水的眼睛。她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年幼的时候是否感到惊恐害怕,只是往后直到现在的每一次,她都被遍布身体的沉痛压制得无法动弹,就连染血的母亲决绝地走向幼小无助的自己的时候,都从未起过挣扎逃离的念头,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重演,疼痛让她知道这只是又一场梦。当初,怎么就活下来了呢?
然后血色越来越浓,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感官,水乐从被淹没在血泊里的窒息中清醒过来。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包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柔软,又带着淡淡的清香,这个感觉似曾相识。于是她一动不动地思考了许久,等到思维从梦境的浑噩中清醒,即刻了然,这是蓝冰的怀抱。生日的那个晚上,她也这样抱过自己。
这一刻的水乐,乖的不可思议,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靠在蓝冰的肩窝,每一次呼吸吹在蓝冰没有遮挡的皮肤上,感觉如此纤薄,蓝冰不禁稍稍加大了拥抱她的力气,右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脑勺。
好像不过几秒钟的沉默,又仿佛时间定格了好久好久,蓝冰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水乐不自觉伸手搂住她的腰,还在她的肩窝处轻轻蹭了一下。蓝冰一口冷气还没吸完,水乐就着这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地开口:“小时候我每次做噩梦醒过来,都是伊恩这样抱着我的,可是他都抱的好紧,我每次都差点被他勒死。”说完自己觉得很有趣一样,轻轻笑了一下,“他还老是莫名其妙地安慰我,妹妹别哭妹妹别哭,我根本就没有哭好不好,真是……”
“伊恩?”
“嗯,我小时候被伊恩的爷爷捡回家了,”说到捡的时候,她竟然调皮地拖长了音调,一副你没想到吧的得意口气,蓝冰却听得心里一痛,“跟他一起长大的,他总是想尽办法让我叫他哥哥,到现在都没有得逞!”
“我突然因为同情而对伊恩更有亲切感了~”蓝冰说完,细细感受着怀里的轻笑颤动,“乐乐经常这样做噩梦?”
“没有,已经好久没有了。”蓝冰刻意压低的充满怜惜的温柔嗓音听在水乐耳中简直好听得要命,不禁希望这样的对话可以持续得更久一些。“只是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那时候还小,幼小的心灵有点脆弱啊~”
“为什么是捡呢?”在水乐看不到的地方,蓝冰目光如炬,注视着车窗上水乐模糊的背影,竭力装着随口一提。
“啊,这个,因为真的是捡的啊!有一天我一个人在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巷子里碰到爷爷,还有江伯,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回来了……”那个时候水乐已经在孤儿院待了一年,一个杀人凶手的遗孤,遭受的待遇可想而知。善良的人一旦软弱起来,往往会比邪恶之徒还要残酷。
“我一直很庆幸,我在那个时间经过那个巷口,遇到了爷爷,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感觉为了那一次,我已经花光了我一辈子的运气。”说完又低不可闻地嘀咕着自己反驳,“好像也不是,我遇到你也很幸运……”
蓝冰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这家伙,总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给她致命的惊喜。水乐,你不知道,那不是你的幸运,是我的。
等不到蓝冰的回应,水乐不禁抬头看她,脸颊离开肌肤的那一瞬,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刚刚?”边说着边直起身子,然后惊呆了!
“不是回剧组吗?还是说……今天拍外景?!”水乐看一眼车窗外的世界,不确定地猜测道。
蓝冰好笑,故作深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感觉海浪拍打沙石的声音可以平复一切。”
水乐看着平静且略显干涸的海面,又回头看看蓝冰的表情,装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如果像这样刚好碰到落潮呢?”
蓝冰笑得狡黠:“那就只好下去走走咯~”说完兀自打开车门向那一片灰色的海床走过去。
水乐坐着不动,透过车前的玻璃看着她渐行渐远,海风轻佻地撩起她的头发和衣尾,却无意飘逸了她的背影,世界安静得像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独自美丽。
水乐突然一阵慌乱,急急忙打开车门走出去,车门合上的时候不经意带起一大声响动。蓝冰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那一眼满溢的包容,带着微微沉静的等待,让水乐在刹那间平静下来。
海浪拍打沙石什么的,实在多余。水乐耸耸肩,遗憾地表示:“只是失误!”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这处海滩其实很小,走过金黄的沙滩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还夹杂着粗糙的石头,因此没能成为一个景点,荒无人烟,不知道是幸亦或不幸。
近处干涸的海床铺满了大大小小灰色的卵石,蓝冰走到边缘,再也挪不开脚步。水乐看着她脚上的长丝袜和5厘米的细跟高跟鞋,不留情面地笑开了。蓝冰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踩上去,水乐边笑着走过去抱着她的手臂往回拖边安抚道:“我们玩沙子,玩沙子啊,乖~”
蓝冰危险地看着她,看她止不住的笑意,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任由她把自己拖到树荫下,然后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沙滩上。海风,沙滩,斜阳,树影,还有身边的人,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