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是十二岁那年情绪出问题的。
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她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梦里她无意闯进了禁地,年幼无知的圆圆吃不透那个梦,只隐隐约约有人穿一身白衣,抱她出去。
那日外面是淫淫的雨。
他偏叫她淋一淋,醒醒脑,还嫌不够,索性掬一把院落荷花缸里的水,泼在她脸上。
喊她的名字,圆圆,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
今日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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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筠笙要去扬州,来回行船加耽搁,估计月馀才能回。期间恰逢阿娘忌日,周椅桐这几年都会去拜祭,今年循例也是该去问主母的允。可是阖家上下都知道二奶奶与二爷的头生孩子夭折了,
当家主母一面无尽哀痛,一面还要强济精神来理家。
周椅桐不敢拿外面的事去叨扰主母,再者,也怕主母轻易就给否了。特来求二叔的恩典,阿娘是随慕伯伯去的,悬在崇德巷小楼的高梁上,死生相随。
最后留的绝笔也是希望慕二叔收留圆圆,给她一口饭吃。
圆圆在这个宅子里,唯一依附的人也是慕筠笙。
那日传晚饭前,圆圆去二叔的书房暖阁想求他去扬州前,先给家里交待下她祭拜阿娘的事。
庆元不知怎地没在,没人给她通报,她就自己寻了进去。
不成想,二叔的通房宝函姐姐在,彼时宝函已经是姨娘了。圆圆撞见了罗汉床上风月无边的事,她骇得本能地捂嘴往回跑,撞倒了置炉的香几。
那一炉香倾泻开来,圆圆顿时栽跪在地。
身后只听宝函姐姐无比娇嗔依恋地喊着二爷……
慕筠笙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赤脚下榻,一把横腰捞起圆圆,抱她出暖阁。
外面绵绵的雨,慕筠笙抱圆圆淋雨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待她从那情香里醒回神来,只听他无比动气的声音,“昏头了你。谁教你的规矩,明儿个老太太的屋子你也敢去闯了?”
那年阿娘忌日,周椅桐没去成拜祭。被二叔罚禁足思过了。
待他从扬州回来,才准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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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泠泠下起雨来,梁京不知何时醒在床上的。S城的黄梅雨,还是她幼年印象中那样淅沥沥的,像是缎子上的水,不好洇开,又到处都潮乎乎的。
她不再是梦魇般的惶惶了,梦里梦外皆平和了许多。
大概这和迷途一样,人有了眉目,看万事就具象清晰起来了。
她头一次能从梦里慢慢平复,再缓缓跌入疲劳的本能里去,再次修复睡眠。
回笼觉总是罪恶的。早上七点,她是被陈妈喊醒的。
“圆圆呀,你今朝是不上班了嘛?还不起来!”
梁京诈尸般地坐了起来,乱着长发,本能地喊天,她今天怎么可能不上班!她是睡过头了,床头闹钟和手机闹钟是没响还是被她精神分裂关掉的,她全然没记性了。
她上班快一个月了,不谈追求什么全勤奖,起码也落个准时准点的好印象。况且,她前20天哪天迟到都可以,唯独今天不行!
今天工作室有设计开案研讨会——他们衣食父母的:大客户、平旭制造
!!!
梁京狂风携暴雨般地起床梳洗,平日还细细地撸个通勤妆,眼下她恨不得两把电动牙刷一起刷。
昨晚就提前准备好的穿着。彭朗关照过,客户与会,所有员工必须浅色系职业穿着,男士必须衬衫、女士裙装裤装都可,但不可露趾。
梁京中规中矩的小西服、裤装。上衣打底是件杏色的吊带背心。
黑色衣服多少叫人轻减些气色,但也只能这么着了,她稍稍在唇上点了些红色,风风火火下楼,要去赶赴每日生计迁徙的大塞车。
陈妈熬了南瓜小米粥,都给她晾凉了,梁京一脸去战场的拘谨,一面去玄关一面歉仄,“我实在来不及了,陈妈,你留着我晚上回来吃呀。”
陈妈只一个女儿,嫁去北方了,母女俩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Elaine原可以重找一个住家保姆的,毕竟陈妈也年纪大了,可是二人名义上是雇佣关系,实则早就处出姊妹情谊来。
这些年,陈妈早就不要工资了,Elaine管她一切生活,她一直跟随这位老小姐。
按辈分,圆圆该喊她奶奶的,可是家里人都这样喊惯了,Elaine也就要圆圆跟着喊,不过是个名号,情真情假原不在这些表面文章上争较的。
“哎呀,也怪我,我见你六点半还没下来。以为你今天不上班呢。”圆圆时常失眠,难得有觉想睡,老人家轻易没忍心作那个人工闹钟。
说着,拿了两个水煮草鸡蛋给她包着,“带着去单位吃,不能不吃早饭。”
梁京由着陈妈给她往包里放,换好鞋子的她,回头望望里间,“奶奶今天怎么也没起?”
“她昨晚临睡前喝了杯咖啡,想是上半夜没怎么睡,你上班去吧,我来会儿喊她。”
梁京也没多想,主要时间实在来不及了。
推门去院子里,手里的伞都没来得及撑开,急急去车子里冷启动了。
结果,她开出门没半个小时,陈妈给她打来电话,“圆圆呀,你奶奶像是血压又高了……”
梁京听清电话那头的话,即刻断了线,打急救电话,她车子也急急路口掉头了,双黄实线。
Elaine这几年体检都还算良好,就是血压这项,她人不胖,后来沈阅川纠正梁京的错误认知,血压高低和人的胖瘦没有固定因果关系。
降压药一直备着,梁京赶回来的时候,急救车也到了。
可是Elaine却死活不肯去医院,她说她缓过来了,不用那么费周章。
梁京急得鼻子直冒汗,怪老太太闹小孩脾气,都喘不上气了,“您再这样,我就通知爸爸和淮安了。”
是要通知的,她一个人揽不下来,回头那边又怪她乱主张了。
说着,她就要去卧室外打电话给淮安,Elaine喊住梁京,“圆圆,我真没事……”
Elaine说,这几天频繁梦到你爷爷了。想是这几夜都没睡好,伤了些精神。
梁京听到如是说,即刻就掉眼泪了,频繁梦到生命尽头的那个人,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好宽慰的话。
她心上瞬间涌上些悲凉,这和日子从盛夏往初秋过渡一般的真实且不停歇。
她当着人家急救医务工作人员的面,无限依恋地拥抱了奶奶,“Elaine,您该告诉我的。”
从前口口声声要梁京有苦有郁就诉出来的人,如今她自己先不带头做榜样了,
老太太一面给急救的医护人员抱歉,一面反过来宽慰梁京,“我的傻囡囡,就当我自私矫情罢。确实有些感情、思念,它必须是孤独、无声的,才有意义。”
譬如,怀念。能时常挂在嘴边的,它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