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离开高塔村,车上十分安静。
李道驾车,开好一阵子才找到去顺泉县的路。先前和?纪纲商量过,不走广宁,准备从绵州离开,而顺泉是前往广宁和?绵州的必经之路。
却没往那个方向走,先导航距离他们最近的城市,把伍明喆送到机场去。
这几天村子里没信号,来不及询问纪纲到了哪里,只等把这边的事情办妥,再联系他重做打算。
一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顾津和?伍明喆坐后排,小伍难得没玩手机,扭头看看窗外,又轮番看两人,焦躁难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再拧开自己那瓶,前倾身子送到李道手边。
李道没看,顺势接过喝了几口,又放回她手中。
小伍挠着脑袋:“哥,其实我跟着你们走也行。”
李道从镜子中看他一眼:“我们过几天就到,到时候再找你。”
“不想单独走。”他嘟哝一句。
“多大了?还用家长带?”
“没有。”小伍油腔滑调:“其实是舍不得跟你和?津姐分开。”
李道没戳破,只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落地有人接你,跟着那人走就行,先找地方落脚。”顿了顿:“你也不小了,应该学着独立。”
一番话戳中伍明喆的心事,他更加焦虑,手指在大腿上快速点着节拍,这是他精神紧张的惯常动作。
没多时,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小伍转头,朝顾津露出一个勉强难看的笑。
“对了。”他想起什么,从兜里掏手机:“老纪还不知道,我给他打个电话。”
李道说:“别打了,回头我告诉他。”
伍明喆号码按了一半,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于是锁了屏幕:“也行。”
李道视线落回前方,专心开车。
一路无话?。
下午两点整,他们到达附近城市郊外的机场。
车子停在荒草丛生的公路边,只能把他送到这里,李道从兜里掏出钱夹,数出一些?,想了想,又加数张,一并递给他。
伍明喆捏着钱,把包背身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两人。
李道:“揣好。”
“哦。”他闷闷应着,把钱揣进裤子口袋里。
谁都没有动,总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
旷野的风吹动脚边杂草,拦网内有飞机降落,庞然大物在停机坪上缓慢滑行着。
李道上上下下看他一遍,把他掖在裤腰里的一截衬衣拽出来:“你这什么穿法?要掖就全掖,要不就全都拿出来。”
小伍说:“现在流行这个范儿。”
“范儿个屁啊。”他暗自嘀咕,又拎了拎他肩头的衣服,音量也就自己能听到:“后背总他妈直不起来。”
伍明喆嘿嘿笑两声。
李道放下手,看他几秒,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记住,如果真能成功出去,到了不准联系我们任何?一个,更不准回来,只能等消息,听懂了吗?”
他忙点头。
“如果……如果我们出不去了,你就好好生活,自己……”
“哥,”小伍打断,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你别吓唬我。”
李道:“我说的是万一。”
“那也别说。”
他微蹙着眉,有些?不耐烦:“记牢我的话?。”
“要不……”
“我叫你记牢。”
伍明喆闭上嘴,快速瞄他一眼,点了点头。
“走吧。”
“那……我真走了?”
“别磨叽。”
“津姐,我走了。”他看顾津。
顾津嗓中哽塞,怕一开口会语不成句,于是紧抿住嘴,半垂着眼点头。
还是没动,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轮番逗留:“哥,姐,我等你们。”
伍明喆颠了颠背上的包,终于转身离开。
他走起路来身子左右乱摆,驮着背,晃荡着脑袋,浑身上下都是年轻人吊儿郎当那股劲儿。
虽已成年,背影还很单薄。
李道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搭着伍明歆的肩膀,呲牙管他叫哥的情形。
遮在乌云后的太阳突然冒头,一缕光线直刺得他眼发胀。
李道滚了下喉,忽然叫:“伍儿。”
伍明喆几乎立即停下,转身朝两人快速跑过来。
李道一把罩住他后脑勺,将他用力扣进怀里。
顾津眼眶泛红,手指抵在唇间,牙齿轻轻咬着一处皮肤。
过了会儿,她往前走几步,手臂轻轻拢住这两人。
李道声音低哑:“出去了,就是老天爷给你重头来的机会,你还小,一切都来得及。”
伍明喆点头,猛挤了下眼睛。
“游戏里命有无数条,但你的就一条。”他叮嘱:“好好把握住。”
“知道了。”
李道问:“怕不怕?”
伍明喆犹豫几秒,仍是答:“不怕。逮捕就逮捕。”
李道重重拍两下他的背,低声说:“别怕,没事儿。”
时间在静默里悄悄流淌着,良久,李道揉了揉小伍的后脑勺,捏住他肩膀将他转过去,向前一推:“走。”
这次,伍明喆没有回头。
天再次阴沉下来,世间万物变得朦胧昏暗,草乱摆,也只有草在摆。
前方连人影都没有了,李道插着胯,低下头去,过很久,他一声不吭,只拿拇指跟食指按住眼睛。
顾津依偎着他,手在后揽住那窄瘦的腰身,一下一下轻抚着。
一架飞机升空之时,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