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的二月,恰逢大学复课,江湖去了一次H大。
她在校园论坛里得知,这天是全正谦老教授的新学期首堂公开课。
全正谦早年是位知名的职业律师,几十年里H市的重大案件与纠纷他多有参与,名声在外,江湖记得小时候,还曾在电视里看到过当地电视台专门为他开设的普法栏目。在十四年前,全正谦把律所交到其他合伙人手里,退居二线,来到H大法学院教书任教,培养新人,很快就当上了H大法学院的副院长,人称“全老”。
如今全老已年逾六十,临近退休的年纪,早已不再授课,偶尔带学生做些学术理论研究,听说他所带的研究生也只剩下了最后两届。所以每学期法学院开设的“开学第一课”上,成为了很多法学院学生接受全老教诲的唯一难得机会。
一大早,江湖背着书包走进H大的校园,并没有任何违和感。
法学院的多功能阶梯教室可以容纳足足两百人,进去的时候里面人头攒动,几乎已经没剩下什么空座位了,江湖只好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空位上坐下。
旁边的男生从她落座时就趴在课桌上打瞌睡,途中有女生过来小心翼翼地试图拍醒他,还有女孩子慌慌张张地往他手边的放了瓶酸奶,甚至有人在路过时还瞪了江湖一眼,似乎在质疑她和瞌睡虫的关系。
这个看起来挺受欢迎的男生一直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长腿都伸到前排去了。江湖觉得这样最好,并且希望他一直睡到下课,越少人注意到她越好。
十点整,上课铃声响起,全正谦缓缓走进阶梯教室。
他没有拿电脑,也没有抱书本,只是拎着个中老年专属的银色保温杯。
“全教授好!全教授好!”
“全老,我给您拜个晚年!”
“教授,我今年要备战法考,给开个光吧!”
伴着教室里不太规矩的热情寒暄声,全正谦一路笑眯眯地看着学生们,不紧不慢走上了讲台,慈祥与和蔼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标签。
“法学院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全正谦,新的一年......”
没有投影,没有板书,全正谦站在百人之前开始侃侃而谈。
与那些打开录音笔摊开笔记本疯狂记录的学生们不同,江湖坐在那,只是静静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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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元元跌进垃圾车里瞬间昏迷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新年的1月2号。
垃圾车离开小区后回到城郊的垃圾总站,她在当晚被一个正要下班的环卫工人救下,因为手头拮据,转而把她送到城外邻镇的一间小诊所里,给了些钱便离开了。
小诊所是个刚毕业的女医学生所开的,她叫玲姐,出于人道主义也没有在意费用,就这样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给救了下来。
当时轰动H市的跨年夜灭门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电视里报纸上每天都在跟进着后续报道:位于市中心的美好家园小区一户人家,一家四口连同保姆共五人在跨年夜被上门的熟人残害,据报道,凶手在作案后在屋中又待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临近午夜城里开始然放烟火时,他点燃了屋子试图销毁证据,火势是零点刚过被在楼上阳台看烟花的邻居发现的,随即报了火警,消防人员破门而入后才发现的凶案现场。
当时现场已经被大火毁坏,一共发现三具成年人的尸体和一些儿童的残骸,警方最终给出的通报是四死一失踪。
令江元元不解的是,通报中失踪的人竟然是弟弟江天天,而自己直接被宣告死亡。
新闻报道里,1月1号,嫌疑人丁世元主动投案自首,承认是因为上门找被害人夫妇谈生意时,产生了分歧突然情绪失控失手杀害了男主人,后来又因为极度害怕,大脑一度混乱,索性把那家人全部灭了口。他还承认,斧子是自己带来的,本来只是为了吓唬对方。
被害人家的大女儿是案件中最惨的,经过勘察,屋内到处都是她的血迹,而且很可能处于火势最大的位置,尸体被烧得只剩下了一些腿骨残骸。后续,投案的丁世元也承认,被害人大女儿反抗得太厉害,被他肢解了。
被害人家还有个小儿子,现场并没有发现他的痕迹,后来嫌疑人丁世元也承认,当时准备放火时,那个小男孩不知怎么突然醒了,丁世元便再次打晕他,纵火之后把昏迷的男孩带到城外,扔在了一间屠宰场。
警方继续询问屠宰场的位置,丁世元耸耸肩,淡淡地说,可能早就喂狗了。
这段采访当时被很多报纸和网站转载,人们在唏嘘的同时,开始怀疑这个冷血的杀人魔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没多久之后,金牌律师全正谦介入美好家园灭门案。他剑走偏锋,居然不顾重重困难开始为嫌疑人丁世元进行辩护。
诊所的玲姐是个粗心的女人,也不太关注社会新闻,虽然听说了这起灭门案,但也从未把诊所救下的断腿女孩和美好家园案中被大火烧毁得只剩下腿骨的被害人联系在一起。
“哎呀,这家人可太倒霉了,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很多时候,玲姐都会这样嘀咕着,然后迅速换台,担心诊所里的小女孩看到害怕,留下心理阴影。
“小妹妹,你家里人呢?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帮你找他们接你回家吧。”
更多时候,玲姐会这样问江元元。
江元元则低下头看着自己包成粽子的断腿,一言不发,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就这样,伤势好转之后,玲姐只好把江元元送到镇上的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