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饭开得很早,护士把大家按批次召集到饭堂去就餐,饭堂里还站着几个警卫牢牢盯着他们,生怕病人们有个风吹草动。吃完饭回房间的路上,周巧急急忙忙过来拉住胡杨,告诉他手续已经办好,随时可以出院。
“这么快?”胡杨没反应过来。
周巧笑:“还不是下午你在警察面前问了这事,弄得人家还以为我们拦着你不让走。”
虽说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真要走的时候,胡杨却犹豫了。如今他已经成年,纸面上又是健康的状态,社会不会再对他有额外的救助,何去何从成了眼下需要考虑的最大问题。
他从小在平山长大,出了院子的大门,连路也认不得了。
“巧姐,小杨,你们在说什么?”
正巧楚一走了过来,他应对了警察一整天的调查,看上去有点倦。他手里抱着只纸箱子,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像是正准备离开。
周巧说:“我在跟0420说他出院的事,小楚,你这是准备下班了吗?怎么大包小包的?”
楚一点点头,说明天周一就不过来了,要去市里某辖区的派出所报道了。
“贾院长......他给你安排的?”
楚一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是呀,受他生前的关照。”
周巧呆住,嘴里喃喃说着这么快啊,平山出了这么大的事小楚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放心,警方有什么需要配合调查的,尽管联系我就是,我全力配合。”见她愣在那,楚一又善解人意地说。
周巧呆滞地点头,依旧是目不转睛盯着楚一,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雪停了,换班的护士护工今晚都来了吧,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一晚了。”楚一说着,避开了视线,侧身准备离开。
“......”
站在周巧身边,胡杨都能感觉到她此刻突然的纠结。楚一稍作停留,抱着箱子继续朝门口走去。
“楚一哥!”胡杨突然喊住了他。
“嗯?”楚一停下脚步,“小杨,还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要下班了?”胡杨突然有点紧张,磕磕巴巴地询问道,“我......我出院手续办下来了......你能捎我一程吗?”
周巧又吃一惊,有点急:“0420!你这孩子急什么!明天白天再走呀!”
胡杨平静地对她说:“我不想再给大家添乱了。”
“那你也得收拾收拾吧!怎么说走就走呢!”周巧一副老母亲看孩子的责备眼神。
胡杨点点头,小声对她说:“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平时吃的用的全都是医院的......这么多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他朝周巧鞠了一躬。
周巧的眼睛瞬间红了,走过去抱住他:“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楚一站在那看着二人,他是这两年才来平山的,与病人的感情当然比不上周巧。
“这样吧,小楚,你把小杨捎带出院。”周巧的声音有点哽咽,拉着胡杨喃喃交待着,“晚上让他住你那行吗?孩子一个人什么也不懂,万一在外头被人欺负了......”
楚一点点头,说没问题啊。
周巧又开始唠叨:“小楚,你不是要去派出所了吗?你动用点单位里关系,看看小杨还有没有亲人在城里......还有啊,多帮他留意留意那些打工招聘信息,小杨踏实可靠,又能吃苦,看看有没有便利店啊餐馆啊工厂之类的地方招工的......”
胡杨被周巧拉着,虽然感觉有点尴尬,但想起过去的种种,他的心中也生出些模糊不清的感慨。
周巧是他八岁那年来的平山,当时她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到病人发病就会吓得大哭,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她那毛毛躁躁火急火燎的性格还是没变。
不自觉地,他也攥紧了周巧的手。
楚一走上前,从周巧手里拽过胡杨,大概是不想让他们的情绪无止境地崩下去了。
“好的,巧姐,你一百个放心吧,出了院我会关照小杨的。”
走之前,胡杨犹豫着又向楚一提了个要求,说想去四楼看看丁叔,毕竟两人是十来年的旧相识,想和他最后再道个别。
“丁叔他......”楚一扭头,语气有点沉重地说:“昨晚他受了很大刺激。”
胡杨点点头:“听说了,说昨晚就是丁大叔放的火。”
“是啊,后来他被警卫带回房间,夜里突然犯了心梗......天亮的时候才被送早餐的护士发现。”
胡杨停下脚步,呆呆看着楚一,半天都没发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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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跟着楚一来到院子里,雪已经开始融化,庭院的小径也被清扫出干净整洁的地面。
天已经快黑了,橙黄的路灯光笼罩着院子,却没有一丁点温暖的感觉。
胡杨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新运动鞋发呆,那是周巧刚才专门从库房拿出来送给他的,身上的外套也是崭新的,一切都像是为了迎接新生活而匆忙准备着。
见楚一把车开到门口,胡杨小跑着坐了上去。
伴着汽车发动的声响,胡杨心情激动而忐忑,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楚一的车子里很干净,还带着种清新自然的香味,有点上头又有点熟悉,让胡杨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人。
身后灰白的建筑一转眼就消失在后视镜中,干脆得没有一点留恋。
下山的路盘旋曲折,转了一会儿胡杨头有点晕,甚至想吐。楚一很细心,发现他的不适,便把车停在山间的一处空地上让他休息一会儿。
像书中描写的终于放归山林的圈养动物那样,胡杨站在一棵树下,小心到几乎不敢四处走动,只是老老实实站在那大口喘气。
楚一在周围转悠了一圈,走回他身边问:“怎么样?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