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世元是十六年前夏天被送来平山的,那时候他也才三十来岁,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里耗光了所有的青春。
十六年前的平山,贾院长还是贾主任,在精神病院里负责病人的康复治疗,并对院长的位置虎视眈眈。
当时丁世元在外面犯了人命案子,法院的判定结果是无罪,因为他身患精神病,不具备刑事责任,最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半年之后老院长病逝,贾主任如愿成为了新一任院长。
无论是治疗方案还是管理理念,他与老院长几乎是背道而驰。贾院长看似懒散,但实则相当谨慎,每一个出入院的病人都需要由他亲自把关。十多年来,丁世元在平山即使再未发过病,却依旧在接受着所谓的“保守治疗”,竟从一个年轻气盛的精神小伙耗成了无欲无求的中年大叔。
直到去年夏天,丁世元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H大法学系知名教授全正谦被学生何某捅死在办公室。
全正谦的头衔很多,曾是风云一时的金牌律师,后来又做过电视节目里的法律专家,年岁大了之后隐退至高校培养后起之秀,一生都是美名满载。丁世元当年的杀人案,正是全律免费替他做的辩护。
全正谦死了,丁世元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波澜,直到几个月后,杀害他的何某因为患有精神病被判无罪的新闻再次登上新闻头条时,丁世元才感到了恐慌。
这简直就是他当年的复刻啊。
更可怕的是,和自己一样杀人后全身而退的何某竟也被平山收治,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年轻的律师。
何某入院的那晚,丁世元徘徊在西区一楼的公共活动室关注着大厅里的动静。
杀死全正谦的男孩与他所想大相径庭,本以为会像当年的自己那样战战兢兢低头谁都不敢看,可杀人犯何某却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一路上下打量着平山内部环境,眼神里甚至还有些嫌弃的意味。
当时丁世元忽略了那个女律师,根本没想到她是贾院长叫来的,目的就是把自己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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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世元靠在墙角,断断续续向楚一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你是说,律师是贾院长找来的?”楚一忙问,“有什么证据吗?”
丁世元突然急了,抬手把胳膊上的淤青横在楚一眼前,嚷嚷道:“不信我吗?这都不能当证据了吗?”
楚一盯着那些伤痕,无法想象这是江湖留下的。
丁世元脸色苍白地频频摇头:“我跟她无冤无仇,太狠了,太狠了!”
“你不认识她?那又怎么知道她和贾院长是一伙的?”
“昨天半夜停电,我被四楼新住进来的那个年轻人吵醒了,来电后还没睡下,又被贾院长悄悄叫出来,没想到他会用药把我弄晕,然后关到了这里,后来那个律师就进来了,对我拳打脚踢!”
丁世元说着,拉起袖子,又把胳膊上的淤青横在楚一眼前。
“这还不明显吗!”
楚一迷惑了,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江湖是何煦的代理律师,昨晚明明是专门来送病人入院的,而且下午问过话之后,也是他一时激动把她带来地下室的。在这条行动线上,一切都和贾院长没有关系,并不是丁世元说的那样。
于是楚一又问:“丁叔,你说贾院长要除掉你,这是为什么啊?凡事都得讲原因,他是院长,怎么可能凭空害他的病人呢?”
“小楚,你不信我?你连我都不信吗?”老丁突然瞪起眼睛声嘶力竭地喊着,却透着明显的心虚。
楚一心想,难道老丁手里也有贾院长的把柄?
亚亚失踪,贾院长脱不了干系,目前已经有两个病人捏着贾院长的把柄了,而且贾院长还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措施。会不会老丁就是第三个目击者,因为他年纪偏大,脑子又不好使,所以贾院长这才动了杀心想灭口?
“丁叔,贾院长昨晚去世了。”
“啊?死啦?”老丁茫然地望着楚一,嘴角不住颤抖起来,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
楚一继续引导说:“丁叔,跟我说实话,不会有事的。”
丁世元躲闪着目光,吞吞吐吐说:“刚来平山的时候......看到过他给老院长的茶水里下药......还不止一次......当时他是我的主治医生,我不敢说出去......再后来,老院长就突然生病、去世了......一定是他要杀我灭口!”
这个贾院长,手里竟然不止一条人命!楚一越听越气。
可是,十多年里,早不灭口晚不灭口,怎么就这么巧选在了眼下?
楚一努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分析着他所听到的每句话。在丁世元的视角里,他的叙述完全做到了逻辑自洽,但放在案发后楚一所掌握的线索中却又显得漏洞百出。
而且他还是没有拿出江湖和贾院长合谋的证据。
他是病人,楚一默默问自己,该相信一个病人吗?
“丁叔,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我想办法把门弄开。”楚一只得先稳住他。
“那边有些工具......”丁世元缓缓抬起一只手,“小楚,你快去找来试试,看能不能把门撬开......我快撑不住了......”
楚一便过去翻找起来,放置杂物的地下室宛如一个废弃垃圾堆,每翻动一下就会扬起带着恶心气味的灰尘,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翻了半天,他终于在一团杂乱中发现了只锈迹斑斑的铁镐的一角。
够到铁镐已经发钝的金属头用力朝外扯,却没有把它拉出来,原来这把铁镐的长柄被旁边一只大铁桶给死死压住了。
“这桶是谁放进来的?”
楚一这才注意到废弃家具旁码放着两只蓝色的铁桶,上面没有沾灰尘,看着也挺新的,像是最近几天才放到这里,无意中压住了那只铁镐。
他凑近闻了闻,是汽油的味道。得使上很大的劲才能挪动,是满满的两桶汽油。
丁世元抬眼看着正费力找工具的楚一,慢慢说:“小楚啊,贾院长想用汽油在这烧死我呢。”
这,也太细思极恐了吧。
“丁叔,别胡思乱想了。”楚一抓着镐头用力往外拉,一边继续安慰他,“等我把工具弄出来,我们马上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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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一费了挺大劲,终于把铁镐从油桶底下弄了出来。
丁世元在那边一刻也不闲着,嘴里唠唠叨叨着贾院长与人合谋要害他灭口,看起来已经快要到崩溃的边缘。楚一想着得赶紧把病人送出去,便拎着铁镐快步走到地下室的门边,正准备用工具砸门,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开锁声。
“咔哒。”
铁门从外面被拉开,门外出现了江湖的脸,她身后还跟着小李小王两个警卫。
看到楚一,她喜出望外,瞬间笑了起来。
“一哥,你醒啦!刚才下手有点重,对不起,对不起啊!”
旁边警卫小李也跟着搭腔:“一哥,是江律叫我们过来的,她说你被简玥偷袭关在地下室里......不过你放心,小简已经被护士们带回病房看着了。”
所以江湖告诉警卫的是,简玥发病袭击了自己?可当时用椅子砸他的明明就是她江湖本人!
脑子又开始乱作一团,楚一狐疑地来回打量着门外的三人,犹豫着要不要当面戳穿江湖的谎话。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