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提到的那个婆子姓胡,胡婆子好酒,府里熟识的小太监长顺经常跟着内使副进城采买,桃夭托他去南城酒坊买一壶麻姑酒回来。
酒买回来,风荷拎着酒壶去银安殿后殿找胡婆子,胡婆子两手杵着扫帚,正靠着山墙打盹儿。
风荷走到她面前,把酒藏在身后,低声笑问道:“听说,王妃去世的时候,是婆婆给王妃擦洗换衣的?婆婆还真是胆子大。”
胡婆子唬一跳,睁开浑浊的眼看着她,不耐烦道:“谁呀你是?”
“我是桃夭的好友,世子的女史,我叫风荷。”风荷笑道,“我这里有一壶麻姑酒,婆婆想不想喝?”
胡婆子眼眸骤然亮起,伸鼻子嗅来嗅去:“府里都喝四特贡酒,其实麻姑酒别有一番风味。”
风荷亮出酒壶递了过去:“咱们边喝边说。”
胡婆子抢过酒壶拔开塞子,迫不及待仰脖子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满意打个酒嗝靠着山墙滑坐下去,风荷蹲在她面前,胡婆子又慢饮几口,开口说道:“我是个孤老婆子,不用讲什么忌讳,府里死了人都是我去,毒死的,井水里泡过的,从后面山台上跳下来摔碎的,我都见过,有什么可怕的,都是些可怜人。王妃又不一样,王妃是老婆子的救命恩人,方丫头不找我,我也得去送王妃一程,让她干干净净得走。”
“听说,王妃的遗容面目如生?”风荷赶紧问道。
“睡着了似的,很安详。”
“身上呢?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
“身上很白,发着光,一个斑点都没有,骨肉匀称天生尤物,人长得美,心肠又好。那个大雪天,老婆子喝醉了,就醉倒在这檐头下,王妃来这边看雪,看到老婆子,将身上的白狐披风给老婆子披上了,又让跟着的人将我抬回屋里去,要不老婆子早冻死了,王妃还因此染了风寒病了一场。那样好的一个人,可惜短命。”胡婆子擦着眼泪。
“都说王妃是突发心绞痛去的,可心绞痛的人,不该是面目如生吗?”
胡婆子突然有些恼,瞪着她嚷道:“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有什么打紧?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一了百了。”
风荷伸手去夺酒壶,胡婆子一把抱住护在怀里:“是桃丫头让你来问的?我瞧你超不过二十,你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桃丫头寸步不离王妃左右,她又懂什么?说是来看雪,其实是来寻人,人没遇见,碰到了老婆子。一次一次,一年一年,就为着一个男人,真是蠢,男人有什么好,不如喝几口酒来得痛快……”
“下回我再给婆婆带壶麻姑酒。”风荷笑道。
“带不带由你,别再问我王妃的事,想起来王妃我就伤心。”胡婆子又仰脖子灌酒。
风荷又给胡婆子带过几次酒,怎么问都是那些话,她暗自琢磨,胡婆子这儿问不出什么来了,又该去何处查探?
琢磨来去想到荣公子提起的刘公公,问桃夭刘公公有什么喜好,桃夭笑道:“跟方姑姑一样,爱抽水烟袋,没事的时候就去方姑姑院子里去。伺候方姑姑的小丫头说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咕噜咕噜抽水烟,想一想都有趣。”
风荷想起舅父在青州的时候,专程去找波斯商人买水烟,买到后乐得合不拢嘴,舅父说这水烟稀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抽不到,要留着自己享用,吸上一袋子,那滋味赛过神仙。
风荷托长顺到舅父的铺面上讨两盒子波斯水烟来,上次方姑姑给的锻子剩了两块,让长顺捎过去,传话让舅父送给舅母裁衣裳。
长顺拿了四盒波斯水烟回来,跟风荷说,林掌柜说那锻子乃是贡缎,高兴的合不拢嘴。
这日午后,待岳儿睡着,风荷拿两盒水烟去找刘公公。
风荷跟长顺打听过,刘公公没有午睡的习惯,他养了一只八哥,爱若珍宝,每日午后趁着府中清净无事,在院子里逗八哥,教鸟说话唱曲儿。
刚遥遥看到院门,就隐约听到有一个破锣嗓子怪腔怪调在唱,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草中野兔窜过坡,树头画眉离了窝……
风荷忍不住笑,到了院门外听得愈加清楚,正吃吃笑的时候,院门里出来一名小太监,冲她拱手道:“姐姐快别笑了,要夸唱得好。”
风荷忍笑说明来意,小太监早得了长顺托付,说声等着,进门禀报去了。
不大的功夫,小太监出来笑说一声请。
进去时,刘公公正坐在廊下喝茶,面目白胖一团和气,唱曲的八哥不知去向。
风荷过去行了礼,刘公公客气点头:“荣公子跟咱家提过,只是咱家忙碌,没顾上见一见女史。”
风荷忙将波斯水烟奉上,刘公公示意小太监接过去,鼻子一嗅眯了眼,放下茶壶指一指隔几的座椅,脸上带着些笑意说道:“女史请坐。”
“刘公公是大忙人,就不坐了。”风荷客气笑道,“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刘公公。”
刘公公瞥一眼小太监手中水烟,正色道:“女史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奴略认得一些字,闲来无事常读些书,不知王府里可有看书的去处,若有,奴能不能去?”风荷小心说道。
“你能读书识字?”刘公公睁大了眼,又拍一下额头,“也是,不认字怎么能做女史?银安殿后殿东侧有一座两层的楼阁,是王府的藏书楼,看管的司官姓郑,你跟他说是我准你去的。还有一句话,王爷在府中的时候,你就别去了。”
风荷谢过,起身告辞。
她前脚踏出院门,刘公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夺过小太监手中水烟,吩咐道:“拿上水烟壶,到方秀秀那儿去显摆显摆。”
进了方姑姑院子里,将她从熟睡中嚷醒,将水烟递在她鼻端:“闻闻,是不是分外得香?波斯国的水烟。”
方姑姑打个哈欠,指一指炕头小几:“穷显摆,瞧瞧那是什么?本来准备睡醒后打发人去叫你,你就巴巴得来了。”
“你哪来的?”刘公公不服气瞪着眼。
“风荷送的,世子房中那位女史。”方姑姑白他一眼,“你呢?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