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花园中,季昀坐在亭中,一身玄青直裰,衬得他唇色清浅,面容冷白赛雪,眉眼越发清泠。
“听闻贤弟日前大病一场,现下可好些了?”睿王萧瑾亲自从侍婢手中接过茶碗,递至季昀手边,“本王偶得一株百年老参,希望贤弟莫要嫌弃,早日养好身子,也好为国效力。”
言罢,冲身边亲信使了个眼色。
亲信正要去取人参,却被季昀出言制止:“且慢。”
园中一株海棠开得正好,暖阳下,花姿侬丽娇娆,如伊人颊边胭脂。
季昀缓缓将目光收回,对上睿王:“季昀不才,承蒙王爷赏识,但无功不受禄,王爷美意,季昀心领。”
睿王也不强求,轻笑揭过,捧起茶碗饮了一口:“贤弟高才,本王仰慕已久,一副《名仕登高图》写意疏狂,轰动整个翰林院。听闻皇兄在世时,曾对贤弟棋艺赞赏有加,不知本王可有荣幸邀贤弟手谈一局?”
赴约前,季昀便已明了睿王用意,本想寻个合适时机婉拒。
听了睿王一席话,季昀虚扶着茶碗的指骨微微一动,凤仪清傲如鹤:“王爷相邀,莫敢不从。”
候在一旁的侍婢,手脚麻利地将食案撤下,换上备好的黑白玉石棋盘。
睿王执黑子,季昀执白子,亭中只闻茶炉上滋滋的烧水声。
案上小叶紫檀香炉中的余烟袅袅,睿王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坐姿。
指尖拈着一枚黑子,盯着棋盘,拧眉斟酌如何布局,余光却悄悄打量季昀,状若不经意问:“世人皆道,阿瑶做摄政女君乃有神明护佑,贤弟以为如何?”
园中春风被日光晒得暖融融,携着花木芬芳拂来。
茶炉上水烧得滚了,咕嘟咕嘟冒着泡,侍婢拿帕子包着壶柄,细细沏茶,登时茶香四溢。
“微臣位卑福薄,不敢妄议女君,先帝溘然辞世,幸有一脉尚存,足见神明佑我大琞。”季昀不卑不亢,日光斜斜晃过眉眼,他起身拂了拂衣摆上的落花,这棋不下也罢。
正欲告辞,忽而听见青石小径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睿王也止住话头,朝小径望去,只见官家亲自引着公主府长史前来。
“下官参见睿王殿下!”秦长史立在亭边阶下,恭敬行礼。
睿王拿指腹细细摩挲着茶碗边沿,面上带笑,不达眼底:“原来是秦长史,不知长史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几年不见,他还当元福有什么长进,在京中逗留大半个月,元福终于沉不住气了么?
“回睿王殿下,下官奉摄政女君口谕,传翰林院编修季昀季大人入府议事,叨扰殿下,望殿下海涵。”
自从萧瑶成为摄政女君,想巴结秦长史的人比从前更多,他却不骄不躁,礼数周全。
任睿王有心为难,也挑不出一丝错来,心中暗自低咒,却不得不放人。
待季昀跟随秦长史离开,睿王面上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位状元郎果真是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满朝文武,唯有他能让元福沉不住气。
坐上马车,季昀目光悠然落在掌心,那日留下的伤痕已然变浅,几乎看不出来。
他并未挑顶好的药膏来用,定然不及宫中御用之物,想必她手上的伤已然痊愈。
想到此处,他将指腹搭在腰侧玄青色金丝绣竹叶香囊上,隔着香囊,触及里头东西的棱角,指尖微动。
她似乎并不愿见到他,是以钦点他去翰林院做个闲差,怎的又会召见他?
虽想不出任何好的可能,季昀清泠的眉眼仍不由自主柔和下来,像雪山之巅沐浴朝阳消融的薄雪。
元福公主府,花厅里。
沐恩侯府的表哥薛直,同宁阳伯府的嫡次子张埜,当着萧瑶的面,争得面红耳赤。
“公主千金贵体,岂能随意出京赏花祈福?我沐恩侯府的梨花,是太后娘娘亲手所植,乃京中一绝,公主自然会去沐恩侯府!”薛直将茶盏往方几上重重一搁。
张埜闻言,瞪大眼睛:“兴国寺的樱花承百年香火,今岁更是开得极好,满京城谁不赞上一句?有我等做臣子的跟着,绝不会让公主有丝毫损伤!”
上首太师椅上,萧瑶抬手将额角青筋按回去。
记得从及笄起,母后便张罗着给她选驸马,萧氏皇族子息单薄,姑母伤了身子,只皇兄留下一脉尚在陈婕妤腹中,难怪母后这般急切想往她府中塞人。
只可惜,大琞国驸马通常只能挂些虚职,混混日子领俸禄,高门大户好生教养的嫡长子自然避之不及,但凡有些志向的青年才俊,皆是如此。
去年往她府中跑的勤的,不是庶子,便是纨绔,她瞧都懒得瞧一眼。
前几日,母后再次放出招驸马的风声,因着她摄政女君的身份,倒是来了些嫡次子,尤其眼前二位来得最勤。
每逢她回到府中,他们后脚便会上门,萧瑶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派了小厮在门口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