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响起拍窗户的声音,宋虔之迷迷糊糊张开眼,尝到嘴唇的血味。他迷迷糊糊地抬起一只手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发烧了。
“谁?”
士兵在外面说:“有人靠近过来了,你快起来,我们换个地方。”
两名不同阵营的士兵一左一右把宋虔之架起来,宋虔之整张脸疼得变形,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背,示意他背着他走。
两人带着宋虔之,在一览无余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实在不知道应该把他放在哪里。那名屋主说让宋虔之去灶房,躲在柴堆后面,宋虔之想了一下。
“你们把我放在那里。”宋虔之手指向屋檐下的一处角落,他的脚不用假装也伤得很明显,裤腿早已经割开,光在外面的脚肿得像一截红萝卜。
“都躲起来。”宋虔之吩咐完,闭上眼睛向后一靠,一只手搭在肚皮上,另一只手瘫在身旁,开始装死。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宋虔之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好像只有一个人,间或传来马儿暴躁的嘶鸣声,但马蹄声没有过来。
不片刻,重物撞击在门框上。
宋虔之听见木头被挤压至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马嘶。
呼吸喷到宋虔之的脸上,他明显感到有人蹲在他的面前,正注视着他,徐缓的气息扫在他的鼻息之间。
一丝异样让宋虔之不由自主睁开了一只眼睛。
陆观通红的一双眼睛猛然撞进宋虔之心里,他略略张开嘴唇,陆观用力抱住他,铠甲撞得宋虔之腮帮疼。
就在陆观用手捏起宋虔之的下巴时。
宋虔之抬头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继而又嫌他的头盔碍事,摘下来丢在旁边,竭尽全力地和他吻在一起。
陆观不住喘息,红着眼看宋虔之,在他被亲得红润的嘴唇上用唇轻轻一碰,心痛不已的眼神落在他脚上。
宋虔之忙道:“爬墙的时候崴了。许瑞云找人替我包扎过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陆观回头看他的马。
“……”宋虔之这才回过神,方才听见的木门呻|吟是陆观的马往门里冲。此刻马脖子和粗壮的前半身卡在门里,黑马鼓着温驯的大眼珠看宋虔之,上下嘴唇扭出波浪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马儿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嘶鸣。
宋虔之摸了一下陆观的头,侧身吃力地捡回头盔,郑重其事地为他的英雄戴上。
“去吧。”宋虔之笑着说,握了一下陆观的手,继而双手捧住他的头,在冰冷的头盔上落下唇印。
陆观的头低在宋虔之胸前,沉沉闭目,他单膝跪在宋虔之的面前,缓缓抬头,深深看他一眼,扫视这院子。
“别管了,许瑞云马上回来,城里都是你的人,有人保护我,我让他们先躲起来的,打算装死来着……”本想装死躲过一劫,看来方才陆观是被他装死吓坏了。宋虔之心里一暖,忍不住用鼻子亲昵地碰了碰陆观的鼻梁,轻轻把他往外推。
“快去,我就在这里等你,雨就要停了。”
陆观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影落在地上,将宋虔之包裹起来。
“等雨停,我就来接你。”陆观如同说出一句誓言,走到门口,双手按在马脖子上,将黑马推出门外,他一手挽着缰绳,回头看一眼宋虔之,继而迈出门去,翻身上马。
宋虔之只能看见陆观的穿靴的脚踩在马磴子里。
一声响亮的马鞭,黑马发足狂奔,留下一尾墨色。
众人从藏身处出来,那名憨厚的士兵奇怪的目光投向宋虔之,宋虔之不自在的脸红起来,强作无事发生过,吩咐他搀他进去,其余诸人各自散开,有两人去看被马挤得变形的木门,照样把门拴上。
从破晓前的一场暴雨,到雨势反复减弱增强,断断续续的落雨持续了足三个时辰,赶在正午之前,万道金光破开层云,倾洒在循州城鳞次栉比的房舍上,破瓦残片、人畜尸体、草席板车、石磨木桩倾翻得一街都是。
屋檐下窄小的水沟里雨水奔流不息,涌进循州城外的河中,河水浑浊不堪,翻涌了足足半日的暗红颜色已然悄悄沉寂,泥沙在水波下翻动,如同一尾不见首尾的巨兽。
城中居民大多聚集在魁星楼与城隍庙两处,此刻被疏散归家。
负隅顽抗的宋州军被歼灭,用板车一车一车拖出城外。屈肆封带着一百二十人出城掘一大坑,在天黑前,总算将尸体掩埋完毕。
循州军府内外整整齐齐列着征南军,府内毫无打完胜仗后的喜悦气氛,宋虔之沉默不语地将周先放来的鸽子脚上摘下的字条递给众人传阅。
唯独柳知行不知所措地愣住,他能察觉出气氛不同寻常,却目不能视,不知道面前发生的一切。
宋虔之的声音说:“柳平文,先带知州大人去休息。”
“到底怎么回事?侯爷……”柳知行茫然地从左往右“看”,又唤出一声,“陆大人?”
“没什么,陛下急诏我们回南州,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发,柳大人先去歇息,过些时候再过来,还要有劳柳大人再坐镇循州一段时日,不知大人……”
“好。”柳知行立刻说,“都听侯爷的安排。”
等柳家父子出去,宋虔之坐在当场,脸上表情空白,半晌,他抬起发红的眼睛,看着陆观:“我没法骑马,战场已经清点完毕,你去睡一会,骑快马回去。”
“我记得……周先是不是说过,龙金山带了人来增援?”许瑞云突然问。
宋虔之想起来了,龙金山留给南州八千人之后,便自己带兵南下。
他和陆观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起。
陆观:“我去找,直接让他绕道衢州,你坐马车往南州赶,同龙金山会合后,我们兵分两路,他去衢州,我去南州。”
“好,一定要快。”宋虔之点头,他眉宇间现出疲倦,上下眼皮不由自主耷拉起来,眉头仍紧紧拧着。
陆观做了个眼色,众人都退出房外去,片刻后,陆观进来,在宋虔之面前站了会,蹲下身来,凝视他的眉眼,他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情绪,想紧紧抱他,又不想弄醒了他。
直至宋虔之发出轻轻的鼾声,他才一只手绕到宋虔之的颈后,一只手从他的膝弯把人抱起来。
宋虔之几乎立刻就醒了,但他听见陆观紧张的一声吸气,便没有睁开眼,反而很是“自然”地放任自己头一歪,抵进陆观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