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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惊蛰(玖)(2 / 2)


龙金山连忙退开。

马用力一甩头,水花飞溅,龙金山笑骂道:“你个小畜生。”

马狭长的耳朵立在头顶,温顺硕大的黑色眼珠转动着,向来时的方向看去。

这下连龙金山也听见了,是马蹄声,他蹲在河边,回头只见三骑人马飞纵而来,俱是禁军打扮,其中一人还是龙金山认识的,吕临的一个兄弟。

“龙大将军,圣旨到了,快快跪下接旨。”认识龙金山的那人匆忙下马,从背上取下圣旨,神色担忧。

“慢着。”龙金山抬起一手阻止。

“将军,这是圣旨。”话里意思分明,既是圣旨,就不能不接,也不可不听。

“此处简陋,没有香案供奉,诸位大人辛苦,大军在此处休整,你们也稍作休息,再来说话。圣旨呢?我先看看陛下写了什么。”

那人为难地看了一眼龙金山伸出的大掌,且不敢与他作对,只有先将卷轴给他,人却并未走开。

另外两名羽林卫到一旁休息,龙金山下巴颏杵在衣领中,眼睛往上,笑道:“不放心啊?”一面牵住卷轴上的绳带,绕开来,龙金山将手一抖,现出诏书上的黑字。

“将军不告而别,擅自行动,陛下没打算追究,只要大军回到南州,司马家、万家那里,自有众位大人一起替将军担着,就说在城外绕了一圈,探查是否有流寇,还真让将军扫除了两波。将军只是出城确认南州城的安全,以免有人浑水摸鱼。正好也敲打敲打聚在南州的大族。”

龙金山嘴角噙着明显的弧度,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从上往下从右至左扫了一遍,两手拿着圣旨,朝羽林卫努嘴:“吕兄派你来的?”

“陛下知道统领与将军有交情,我们三个都是陛下私下派的,免得落人口实,羽林卫不能旁落,统领绝不能沾上知情不报的罪名。”

“他不知道。”龙金山说,两手在卷轴上轮番滑动,将圣旨收起来。

“那等大军休息过了,即刻出发回京,傍晚之前便能到达南州,也好叫那些文官闭嘴。”男子如释重负,事情说完,神色放松下来,他百感交集地看了一会龙金山,沉默地伸手拍龙金山的肩膀。

就在此刻,龙金山就势抓住他的手,反手轻巧的一个擒拿。

“哎哟!”男子痛叫一声,膝弯剧痛,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跪倒在地。

拔剑的声音齐齐响起。

“拿下!”龙金山一声令下。

三名羽林卫瞬时间便被龙金山及手下人等拿住,用牛筋绳绑得严严实实丢在河滩上。

“龙大将军!”与龙金山认识的羽林卫急得大叫起来,“抗旨不尊是要杀头的!当今之陛下不是荣宗皇帝,如今之朝廷也不是六部的朝廷,你带走大军,南方世族无人保护,一旦坎达英攻过来,就是灭国亡种之祸,大将军切莫意气用事,循州有安定侯,有陆大人,你要是不放心,去信一封问问,他们定会叫你守住了南州。”

龙金山走到河边,把圣旨的卷轴一松。

轻飘飘的一页绢布,携着内里的纸张,滚入河中,随水而走。

“南州不用我守,留了那么多人,这样也能叫狄人拿下,就是天要苻家亡,要大楚灭。”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让羽林卫个个瞪大了眼。

龙金山左右的将领士兵却神色如常,显然龙金山不服管不是头一天,他手下的将士多少次被他抢出一条命来,此刻皆不作声。远一些的,又听不见,只知道大将军下令绑人,那必然该绑。

刚过正午,大军再次启程,带着三个粽子一块,龙金山路上时不时去囚车与吕临那兄弟说话,那兄弟也是个唐僧性子,苦口婆心,龙金山嫌麻烦,索性让人把他嘴堵了。

·

夜晚伴随又热又甜的晚风来临,循州城防第四次换班以后,人马都有些疲倦。柳平文越狱后,整个循州加强城防,增派人手,每天夜里城楼上亮如白昼,楼下不要说过去一个人,就是飞过一只鸟,也要被射下来。

头两日季宏每天亲自来城楼巡视,后两日便不来了,守卫又恢复了柳平文逃狱前的班次。

循州城内流言四起,说北方朝廷已经在南州安定下来,六部全都搬过来了,坎达英已经打过宴河,北方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对循州这样常年疏于管束的边地已持半放弃的态度。

只是征南大军尚未立下功劳,主将不愿无功而返,仍在宋、循二州州城之间的村镇盘桓,试图说服部分城镇归顺大楚朝廷。

是夜,季宏叫人将柳知行从牢里提出来,柳知行手脚戴了数日镣铐,磨出血来,屎尿都自行解决,循州的天热,人还在外面,味道先传进来,季宏放下筷子,怒喝下人没有眼色,叫人领“太守”去打整形容。

一整桌的珍馐美味没有滋味,季宏让人把菜都倒了,重新整治了一桌上来。

菜好了,人也给洗好了。

柳知行走路一瘸一拐,脚上的铁球重逾五十斤,只有让人帮忙抬着,他才得以来到这里。他的鼻梁已褪去青紫,化作暗沉的黑色,鼻子歪在脸上,让他的面容滑稽又可怜。

“柳大人,新上的果子酒,尝尝?”季宏双手一拍,乐声起,舞女裙裾飞旋地入内厅,柔软腰肢正如风中弱柳,无处依偎地随风摆荡。

柳知行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既不看表演,也不看季宏,专盯着桌上的水晶肘子。

细看之下,他看的也不是那肘子,他的睫毛黑又长,垂下来时,季宏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是恨还是麻木,心里烦起来,一只手掌在桌上猛地一拍。

舞女俱停下来,飞扬的纱倏然失去气流,无力地顺着女子雪白的手臂垂下。

“柳大人不给本将军这个面子,是这些女人姿色粗陋,不堪入目吧?”

柳知行嘴唇紧抿起来。

季宏面皮抖动,叫人进来,下令:“拖去象圈。”

“季宏!”柳知行腿瘸,双肩明显一高一低,强撑着站了起来。

季宏扬起一边眉毛:“太守有何指教?”

柳知行面色难看,急喘半晌,咬牙道:“歌舞好看,很、好、看。”

“哦?”季宏道,“可柳大人一眼也未曾看过啊。”

“……”柳知行浑身发抖,手指在桌面上屈起,一身力量凝在最末一截手指上,指甲内积满了红色。

“还是柳大人眼瞎?可我看柳大人也不瞎,想必还是这些女人无用,无用之人,何必留着。”季宏笑吟吟地吩咐人把舞女们带去象圈,女人们小声抽噎起来,并不敢大声哭泣,进了季宏的后院,她们早已经受够恐惧的折磨,也见够了嚎啕的下场。

越是拼命挣扎,越会死得残忍卑微。

柳知行抓紧自用的一双筷子。他握笔的手从未如此有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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